裴叙听不见。
他会在我们吵架的时候扔掉助听器。
从来不带我进入他真正的社交圈。
一次同学聚会,有人问他:「你到底怎么忍下去梁大小姐的脾气的?」
裴叙指了指助听器。
「摘下来。」
全场哄然大笑。
1
我从国外回来的第三天,才回了和裴叙的家。
一开门,明显感受到很久没有住过人了。
虽然有阿姨打扫,但人气真的是很微妙的东西。
我拎着包走到玄关查看门口监控。
监控存档只到最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裴叙没有回过一次家。
很好。
凌晨十二点的时候,主卧的音响还在唱着「心在跳是爱情如烈火,你在笑疯狂的人是我……」
我趴在床上打游戏。
音乐 BGM 声音太大,以至于我没注意到玄关门的动静。
直到我的音乐突然暂停,我还以为闹鬼了。
转头一看,戴着银丝边框眼镜,长得斯文败类模样的裴叙就站在床尾。
「你回国了?」
我扭回去继续打我的游戏,一边回复他:「嗯,回来三天了。」
裴叙很久没有说话。
到我这局结束,才意识到他还站在那里不动。
裴叙说,最近太忙了,下次他一定会陪我一起出国看展。
我仰起头,「不用啊,我和小姐妹玩得很好。」
直到裴叙洗漱完躺在我身边,我下意识侧过身去,把背朝向他。
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不爱裴叙了。
眼泪一瞬间涌出,打湿了枕头。
曾经我以为只要在裴叙身边就好,可是人心太贪婪了。
我要裴叙爱我。
裴叙表面上是我的二十四孝好男友,直到那一天。
我才意识到,我和他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拒绝我靠近他。
2
裴叙现在开的公司是和大学同学一起创立的。
那位大学同学准备结婚的时候,请帖发到了家里。
我自然而然以为裴叙一定会带我出席这场婚礼。
我提前挑好送新人的礼物,提前约好那天的化妆师,挑好了不喧宾夺主又不失体面的礼服。
等到婚礼的那一天。
从暗自期待到失落难堪,我只等到了和裴叙的共友发出来的朋友圈。
婚礼现场的大合照。
原来裴叙还是伴郎啊。
他身边的伴娘正在仰着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再一刷新,这条朋友圈屏蔽了我。
刷不到了。
我不想像个怨妇一样,在家里哭着质问裴叙:「为什么啊?!」
我努力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等裴叙回家的时候,我还在看我的平板。
只是轻飘飘提了一句:「你回来了啊。」
等裴叙经过客厅的时候,指了指茶几上包装好的礼盒。
「这是我送新娘的珠宝,你记得送一下。」
裴叙嗯了一声。
这件事在我心里豁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
3
伤口溃烂的那天是情人节。
我去裴叙的公司找他吃饭。
经过前台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前台问我:「您好小姐,请问您找谁,之前有过预约吗?」
我正要回答。
前台突然眼睛一亮,眯着眼睛笑着很甜,一看就不再是职业假笑。
「裴总,下午好!」
我在这一个眼神来回,脑海里闪过那张婚礼大合照。
这才想起来,这位前台就是那天的伴娘。
我上前一步,裴叙旁边的张秘书很自觉地后退一步。
我直接挽起了裴叙的手臂,「我找你们裴总,需要预约吗?」
话是看着裴叙说的,但是说给前台的,这话又是张秘书接的。
「不用不用,梁小姐,您当然不用预约,直接给我打电话,我下来接您。」张秘书笑呵呵地说。
裴叙拧了拧眉,「怎么不提前打电话?」
我说:「不然怎么叫惊喜呢。」
当然,对裴叙来说,只有惊吧。
和裴叙一起坐上行电梯的时候,那位前台抱着一摞资料冲过来一边喊等等她。
张秘书下意识按了等待。
前台进来的时候,我都看见张秘书的面若死灰。
他的脸上充斥着他想从这个电梯里跳出去的尴尬。
前台一边快步进来,一边说着:「不好意思啦,这里有份文件是胡总现在要的。」
裴叙点点头。
他耳郭处的助听器很是明显。
前台冷不丁来一句:「裴叙哥,只要戴上这个就可以听见了吗?」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僵硬地看着她。
裴叙还没回答,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道歉说对不起。
我把手从裴叙臂弯处拿了出来。
裴叙扭头看着我。
我瞪他。
裴叙回头开口:「知道很没有礼貌,就别开口说话。」
他的模样冷淡,情绪很平稳地撂下这句话。
却杀伤力万分。
小前台吓得眼睛通红。
等前台在她那层下了,圆场的还是张秘书。
「梁小姐不好意思,刚刚那位小姐是胡总妻子的妹妹,是过来实习的,不懂规矩。」
我都心疼张秘书。
到了顶层,我却没有下电梯。
冲着裴叙说:「不好意思,忘记今天还约了人。」
这是不打算约裴叙吃饭的意思了。
张秘书都想挽救一下。
裴叙却站在原地说:「好。你结束了给我电话。」
电梯门自动关闭。
电梯下行,我和裴叙的眼神交接,顺着玻璃门而下,陷入黑暗。
更不会知道,我走后他和张秘书的对话。
「您不哄哄梁小姐吗?」
裴叙说:「我只要学会接受她的一切想法ţṻ⁴,就可以了不是吗?」
张秘书想起自己上司的从前,闭了嘴。
毕竟梁妩小姐的梁,是梁氏集团的梁。
4
又过了一年,我和裴叙都认识的高中同学结婚了,邀请了我们。
裴叙当天有会议,但在我的强烈要求下还是去了。
看着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走向新郎的那一刻,心突然被戳了一下。
原来婚礼是这样的。
教父喊新人拥吻的时候,我看向了裴叙,裴叙也正在看着我。
婚宴之后,我们一路无话回了家。
手机振动了一下。
是爸爸喊裴叙这周末和我一起回家吃饭。
我转了转手机,装作不在意地随便问他:「你这周末有空吗?」
裴叙正在侧头看着后视镜的车流,「怎么了?」
「我爸……问你要不要吃个饭。」
他露出来的半边脸神色僵硬了一下,然后说:「这周末出差。」
我却追着问:「那下周末呢?下下周末呢?」
裴叙没有说话。
经过隧道,路灯的流光从我们身上消逝。
在黑暗里,我问他:「裴叙,你是讨厌我还是讨厌我爸啊。」
情绪倾泻而出,「每次我爸喊你你都有各种事情。」
「我爸是得罪你了吗?」
裴叙伸出一只手拉住我,他终于出口,说的却是:「我们回去说。」
裴叙的不理会,使我更加口不择言:「裴叙,你是白眼狼吗!我爸对你那么好!」
车被紧急踩了刹车。
在有安全带的保护下,我还是身体前倾了很多。
裴叙靠过来单手箍住我的下巴,我好似在他的眼神里看见了憎恶。
「是,我只是你们家资助的一个贫困生而已。」
我不能理解,「裴叙,我和你之Ṱṻ¹间的事情,你为什么总要提你是个贫困生呢?」
我是会看不起你,还是会讨厌你?
裴叙渐渐松开我,眼神愣怔。
他的嗓音好像有点沙哑,「可我就是。」
他伸手摘下自己右耳郭上的助听器,「我还是个聋子。」
我还没从裴叙突然摘下助听器的举动里回神。
裴叙又重新启动了车子,空气里只留下一句:「我很早之前就说过。」
「我们不合适。」
是。
裴叙答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说过:「哪怕我一直不爱你吗?」
他第一次松口,我呆住,连忙点头。
于是他说:「好。那我们试试吧。」
是。
是我错了。
月亮不会奔我而来。
5
那晚之后,我没通知他,就飞去了伦敦看画展。
三个月里没有主动和裴叙联系过一次。
裴叙倒是反常得很,偶尔会在我这边晚上而他那边的凌晨发消息给我。
「下雨,出门记得带伞。」
我没有理他。
看展、滑雪、蹦极……我玩了个遍之后终于打算回国的前夕,给裴叙发了一条消息。
「回国后,我有话找你谈。」
这句裴叙没有回应。
可我从奥地利的雪山跳下来的那一刻,突然感悟到。
我不该再抓着他不放了。
过于迷恋和裴叙拥有一个「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大结局,难道真的实现的那天,就能忘记在大结局之前所有的痛苦吗?
回国的第三天才回了和裴叙的家。
通过门口玄关的监控发现他一个月没有回家。
凌晨他却回来了。
裴叙说他下次会陪我一起去玩。
我明白,这是裴叙别扭地求和的方式。
我开始客客气气和裴叙说话了:「不用啊,我和小姐妹玩得很好。」
夜里睡着迷迷糊糊的时候,有温热的肌肤贴近我的手心。
他牵住了我的手。
可能冷漠如裴叙,也感觉到了什么吧。
第二天睡到下午,起来就开始收拾行李,我还特意从家里带了个空行李箱。
收拾到床头柜,打开抽屉时,里面却出现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丝绒盒子。
我有点害怕。
却还是伸手打开了盒子。
是戒指。
是我从前梦寐以求裴叙会送我的礼物——戒指。
余晖透过窗边薄纱,还是照入了室内,照入了我的眼睛。
内环上刻着的 Apple。
它在发光。
小盒子里面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你是我最珍贵的人。
落款是两年前的情人节。
夕阳的光照在地板上的人影突然多了一位。
我抬头。
是裴叙回来了。
我拿起那枚戒指,走到裴叙面前,眼泪忍住不溢出来。
忍到脖颈青筋暴起,我晃着戒指质问裴叙:「所以呢?这就是你所谓的——」
「我们不合适?」
裴叙看了眼跌落在地上的纸条,弯腰拾起它。
我伸手又打掉了纸条。
「说话啊!」
「你是不会说话吗?裴叙!」
6
裴叙总能轻易点燃我的情绪。
可是明明最初的我们,不是这样充斥着对立和矛盾的。
裴叙是珍珠班的贫困生,珍珠班所有学费、助学金由梁氏集团资助。
而裴叙又是珍珠班特殊的一位。
特殊在,他是个听障人士。
贫困生、听障人士、第一名,这几个字眼,使宣传学校的媒体蜂拥而至。
第一次见面时,拥挤的记者正在采访裴叙收到资助的感想。
一个眼尖的记者发现快被挤到墙上的我。
「裴叙同学,你身后跟你同届的梁妩同学就是你资助人的女儿,你们的日常相处会不会有些尴尬呢?」
救命呐。
裴叙压根不认识我。
裴叙却笑着让大家往后站站,把我从密集的人群中拉到安全的位置。
「梁同学很好,从来都是很友善地和同学们相处。」
结束尴尬无比的专访后,和裴叙一起回教学楼,他回班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
我瞧见了他耳郭里跟大家不一样的东西。
「只要戴上这个,你就听得见了吗?」我很好奇。
直到裴叙转身。
我才意识到这句没礼貌的话我没憋在心里。
裴叙却转回头似笑非笑看着我,答非所问地回了句:「我还有另一只耳朵可以听。」
如果十年后的梁妩在这里,一定很怀念高中时候的裴叙。
这时候的裴叙,还不是个哑巴。
可站在这里的,是十七岁的梁妩同学。
这个莫名其妙的回答,击中了她的心。
我开始想和裴叙交朋友,我主动去找他聊天,裴叙学习好,就打着让他教我学习的幌子天天去他们班。
还去旁听他们班的课。
小组英文对话练习的时候,裴叙说,他最喜欢的水果是苹果。
于是那年的圣诞节,裴叙全班同学的桌洞里都塞满了红彤彤的苹果。
从此,整个珍珠班都认识我了。
只有裴叙知道,他的那份不一样。
他收到了独一无二的贺卡,也是我人生智商情商的高光时刻。
贺卡上写着:「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裴叙虽然没有回应,我能感受到,他坚硬的心茧好像朝我软化了一点。
一次放学,我强行把裴叙带到奶茶店,分享我喜欢的奶茶。
面对面坐着的时候,我一直支支吾吾想说什么。
裴叙看我憋得难受,叹了口气,「说吧,你想干什么。」
我得逞一笑,用吸管转了转奶茶,「先说好哈,我只是好奇,好奇……」
「我有上网搜,说听力障碍者有的并不是一点声音听不见,那你呢?」
裴叙很温柔地笑,「嗯,是的,需要离耳朵很久很久的大声,我才能听见一点声音。」
「那你可以摘下来吗?」我问他。
裴叙最近好乖啊,他很是配合我,摘下了。
我凑到他耳边,以正常说话声音稍大一点程度说话:「这样呢?」
裴叙丝毫没有反应。
以至于我上头到忘记他明明左耳是听得见的。
在他耳边大喊:「我喜欢你!」
这样不只裴叙知道了。
全世界都知道了。
7
全世界都知道梁妩很喜欢裴叙,可裴叙喜欢梁妩,连梁妩本人都不知道。
「说话,裴叙!」二十七岁的梁妩也在朝裴叙大喊。
裴叙冲过来,抱住我。
他摸着我的脑袋。
把我放进他怀里,好像很珍重的样子。
「对不起阿妩。」他一直揉着我的脑袋。
我反手推开了他,「七年,我们在一起七年,你真的就不能给我一个解释?哪怕骗骗我。」
这些年,你究竟在干什么?
一边冷落我,一边偷偷买戒指。
「好。我承认。」裴叙冷不丁开口。「我承认我卑鄙。」
我眼睛瞪大。
「我害怕承认我的喜欢,这样如果你想抽身离开我的那天,我也可以说。
「我是不喜欢你的。
「你的世界那么耀眼,我只是个灰扑扑的存在,我甚至有残疾。」
裴叙低垂着眼眸看着我,我第一次瞧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
我深呼吸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
失败了。
泪珠滚出了眼眶。
「那我呢?裴叙,你让我觉得,我不配拥有爱情和婚姻。」
最终还是没忍住,我向裴叙诉说我的所有苦痛。
「你从来不带我进入你的交际圈,就连你好友结婚请帖发到家里,我等了你多久!等你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不想哭的,右手拂开不断涌出来的泪水。
「可我一直等到在朋友圈看见婚礼大合照,我才敢相信,那个看起来对我很好的裴叙,原来还是一点也不喜欢我啊。」
裴叙的手指蜷缩颤抖,「我不是……」
我直接打断他:「裴叙,你不要告诉我,你这么聪明的人,你看不出来那个前台喜欢你。
「她就是那天的伴娘吧。
「可你依旧让她待在你的公司。」
裴叙拧了拧眉,「阿妩,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
我冷笑一句,「裴叙,我看明白了,你的渣和你的爱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我低头看了看戒指,「戒指我收下了。」
用指腹触摸了一下刻着英文的部分。
转身用力把戒指从窗口扔了出去。
回头看向呆住的裴叙,「怎么处理我决定。」
裴叙立马就转身想下楼去找戒指,我喊住他:「裴叙,你找回来也没有用了。」
裴叙转头,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怎么会,怎么会没有用了呢。」
我伸出食指点了点他心脏所在的位置,「因为,晚了。」
「那是我之前想要得到的东西,现在不是了。」
裴叙抓住我的手指,「阿妩……你不要我了吗?」
好可怜啊,像湿漉漉的小狗。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
「我们分手吧。」
裴叙猛地冲了过来,用力地搂住我,「对不起阿妩,对不起……」
我想推开,实在推不动。
「可是。」
「我不爱你了。」
裴叙瞬间僵硬,「你骗我的对不对,我知道我错了,我不会再别扭下去了。」
我扭头看见裴叙快哭了。
继续说:「我终于舍得放手,你该为我们开心。」
裴叙情绪激动地扯下自己助听器,狠狠地扔到床上。
我看了陷入被子里的助听器。
轻轻地说:「我从来不觉得,你贫穷、你听不见,你就很可怜。」
「裴叙,你很优秀。」
所以不要否认我的爱。
8
连夜搬出了裴叙家。
创业初期,裴叙一直和别人合租,从来不让我过去。
这栋房子还是裴叙创业成功后自己买的,房本上写的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裴叙每天都在给我发信息,他在分享自己今天做了什么。
每天都会给我发晚安。Ṫū́ₕ
我连看了一个礼拜后Ŧṻ⁺,狠了狠心拉黑了他。
没过多久就是高中同学聚会,我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方式去告诉大家。
我们分手了。
本以为裴叙不会来,结果站在门口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有人问他:「裴总,你到底怎么忍下去梁大小姐的脾气的。」
裴叙说:「摘下来。」
我挑了挑眉,正准备给我推门的服务员尴尬地低头。
我单手推门而入。
大家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继而很快变成奉承的笑,「大小姐终于到啦,刚我们还问裴叙呢。」
我笑着看向裴叙,他好像已经喝醉了。
表面看不出来什么,但眼神已经模糊了。
「是吗?裴叙?」
裴叙看着我很慢地点点头。
我看向问裴叙话的人,「谢谢你的担心,裴叙从此以后不用忍了呢。」
「裴叙自由了。」
那人脸色瞬间青白。
「梁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摇摇头,「阿妩从来没有对人随意发脾气。
「阿妩从来没有看不起我。
「我摘下来,我就听不见了。阿妩没有跟我说分手。」
全场寂静无声。
没有人见过裴叙这个模样。
我也没有。
可能是过去我太过于追着裴叙跑,所有人都不相信。
居然还是我提的分手。
散场的时候,我想先走,可大家都默认把喝醉的裴叙交给我。
我本来不想管他,可看他一个人低着头坐在那里的模样。
像没有人要的小孩。
最后一次。
我走过去很顺手地从他兜里拿出他的手机,指纹解锁。
找到那个和裴叙关系很好的大学同学程启的微信。
「XX 酒店,裴叙喝醉了。」
「过来接他。」
对面秒回:「?我不搞基,我有老婆。」
我正要解释,对方就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是我,梁妩。」一句话让对面止住了话头。
「他喝醉了,你爱接不接吧。」
我的善良就止步于此了。
「嫂子你先别走啊,我马上过来。」程启急忙开口喊人。
「不用了,我还有事。」就打算挂了电话。
「别别别!我有大事情和你说,裴叙那个倔驴这辈子都不会开口说。」我都能听见对面已经急着出门了。
「那就说定了啊嫂子,我这就来。」
我看着暗掉的屏幕,又看了眼睡着的裴叙。
裴叙和他的朋友性格还真是割裂啊。
十分钟不到程启到了包厢。
我和程启不熟,只是见过。
他先是瞧了眼裴叙是否真的睡着了。
然后挠了挠脑袋,有点尴尬,「怎么说呢。」
我站了起来,「那你就别说了。」
经过程启要推开包厢门的时候,程启突然开口:「你爸爸找过裴叙。」
我停住了脚步。
「你爸希望他能放弃这边的事业,和你结婚,继承你们家公司。」
「他个倔驴当然不会同意。」
程启见我听了Ṭüₚ进去,又说多了点。
「我们公司其实最开始创业的时候,您的父亲给了我们很多压力。」程启可能是觉得当着人家面说人家爸爸不好,他一直在摸鼻子。
可能还是说得委婉了点吧。
父亲如果想给人压力,几乎没有人不会对他服软。
我哑口无言。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知道这句话很无力,还是说了。
「没关系梁小姐,这是您父亲和裴叙达成一致的,他们都不希望你知道。」程启突然正经了起来。
「本来近些年您的父亲已经没有施压,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了。」
他也很苦恼吧,公司因为好兄弟的情感问题一直变动。
程启又说,最近他们的策划书被泄露,裴叙为了补救,每天没日没夜地加班在公司重新换方案。
可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递交辞呈。
「他辞职了?」我更是惊讶。
又是我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程启点点头,「他不想拖累我们。」
我好像能理解,为什么裴叙不带我去参加对方的婚礼了。
这看起来会像是宣战。
听到了很多事情,我需要消化消化,我向程启保证:「我会向我的父亲求证,如果是真的,我向你们道歉,我会让我爸收手。」
程启又说了最后一句。
跟上一句毫不相干。
「如果连你都不要他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过了很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我觉得裴叙说得对。」
「我们不合适。」
9
深夜回了家。
我爸今天居然在家,阿姨说,我爸近期一直会在国外。
听了程启的话,我有点别扭,低着头慢吞吞脱着鞋子。
父亲喊我过去,「阿妩,是去和朋友聚会去了吗?」
我趿拉着鞋子,一边点点头。
「是我们高中同学聚会。」
他乐呵呵地笑了笑,「哦?那和裴叙一起去的啊?」
提及裴叙的模样非常和蔼,父亲以前就和我提过,他很看好裴叙这个年轻人。
我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拿起抱枕抱在怀里。
我特意注意着父亲的神色,一字一句慢慢说:「不是,我们已经分开了。」
父亲的脸色瞬间变了。
但是父亲和我说:「没关系阿妩,我们还会遇见更好的。」
「嗯。」我点头。
虽然我的父母并不相爱,只是一场普通的商业联姻。
母亲近些年早已和父亲分居移民到国外。
可从小到大,父亲都非常宠爱我,我不敢相信父亲会这样对待我喜欢的人。
我甚至想不通,为什么一定要逼着裴叙继承我们家公司。
父亲回房之前让阿姨给我端了一杯牛奶,嘱咐我早点睡。
怀疑的种子埋在心里,结果第二天,我经过书房的时候,就听见了爸爸在打电话。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裴……你和阿妩……分……你还签……」
我悄悄地扭开把手。
父亲一句:「只有阿妩喜欢你的时候,你才配被我看在眼里。」
直白地传入我的耳神经。
父亲终于注意到了半开的房门,不再说话,直接掐断了电话。
我也推开了房门。
地上有一些散落的文件,我蹲下去,拿了一张最显眼的盖着公章的纸张。
是我和裴叙的婚前协议书。
上面划分好了我和他的财产,梁氏集团在梁裴二人子嗣未成年前由裴叙担任董事长,裴叙终身不得拥有股份权,只能享受分红权。
一旦裴叙做出有损梁氏颜面的事情,净身出户。
下面的落款,已经签下了裴叙的名字。
我拿着那张纸,走到书桌前,「爸,我有这么恨嫁吗?为什么搞得像我这辈子就没人要了一定要嫁给裴叙一样!」
我不会觉得丢脸吗?
就连我的父亲都要逼着裴叙,裴叙才愿意娶我?
父亲站了起来,他有点无措地看着我。
「是,我是喜欢他,但是靠逼迫来的婚姻,究竟有什么用。」我无法理解。
我和父亲之间沉默了很久。
父亲说:「可是,裴叙答应和你在一起。」
「也是因为他的母亲生病了,需要一笔很大的资金。」
我好像在听天方夜谭的鬼故事。
可是父亲还在告诉我真相:「既然爸爸可以掌控他,他也同意,阿妩也会很开心,何乐不为呢?」
原来人在非常心痛的时候,能感受到心脏酸软麻痛到无法呼吸。
我脑子一片空白,眼泪不由自主涌出。
整整七年,我都生活在父亲和裴叙为我营造的骗局里。
原来从最开始就是假的,是错误的,是充满利益的。
「我……我以为是我终于打动了他,」声音逐渐哽咽,「他明明……已经对我软化了啊。」
父亲绕过书桌向我走来,「阿妩,既然我们可以早点实现你的心愿,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追在他的身后。」
「爸爸是过来人,我很清楚,只有利益捆绑,你和裴叙才能长久稳定下去。」
我无法相信听进耳朵里面的是什么。
父亲从来没有向我展现他的这一面。
我哭着问他:「那你和我妈呢,你们之间有真正相爱过一秒吗?」
父亲很认真地和我解释,他希望我能听得进去:「裴叙不一样。」
「是!他不一样,他就是个穷苦的穷学生,他还是个听障人士,所以爸爸你就能肆无忌惮地践踏别人的人生吗?」我猛地推开父亲的手。
我大声怒吼:「你不只是在践踏他的尊严,也在践踏我的。」
父亲很是无奈地看着我,「阿妩,你不懂,爸爸是为你好!」
「我不需要!」
「你凭什么打着为我好的旗帜,伤害我!」
我气得转身就要走。
刚走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巨大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回头一看,父亲倒在地板上。
他右手捂着心脏,不断地大喘气。
我立马扑了过去,「爸!你怎么了!爸!」
我手抖地到处找手机,没找到,我抱着父亲,扭头冲楼下大喊:「阿姨!快叫救护车!」
「快!!!」
10
父亲很快被送入急救室。
我站在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
没过多久,护士疾步出来,递给我一张纸,「家属赶紧签一下名字!」
我垂目一看,病危通知书。
整个人恍惚向后退了一步,我知道我不能拖。
强撑着精神,签下自己的名字。
一边很快速地问护士,声音发颤:「我爸到底怎么了?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他。」
护士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你不知道吗?你父亲有心梗病史。」
说完这句话,护士拿走我签完的通知书,一路小跑又进了急诊室。
我呆在原地。
怎么会,心梗?
我完全不知道。
很是寂静的长廊快步走来了两个人,是父亲的特助和裴叙。
特助向我点头问好后,就一直在不断打电话。
裴叙站在我的身后,抱住我。
我真的很害怕,全身都在颤抖。
我推开他,牙齿打战:「不……要……你。」
无法面对裴叙,一看见他,我就想起来,我和父亲吵架的画面。
我也无法想象,裴叙当初答应我的时候,他看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的爱,捆绑害了他的一生。」
我哽咽开口:「裴叙,我说真的,你不用再装作喜欢我。」
我不相信。
「你被逼着和我在一起,被逼着签下对你不公平的协议……」我停顿了下。
「我们都有错,但是,你能不能别再做戏了。」
我抬眼看着裴叙,裴叙站在那里。
眼神破碎掉了。
他努力解释:「不是的,没有你父亲,我们依旧会在一起。」
他伸出手想拉我,手上的青筋暴起。
我躲开他。
已经哭不出来了,看似很冷静地问:「怎么在一起啊,我们互相欺骗?」
「明明在一起,心却隔着很远很远,这样的生活,我不想再过了。」
裴叙正想说话。
急救室的灯突然关闭,随即大门打开。
父亲被推了出来。
白色床单蒙住了他的面容。
全世界寂静,我的耳朵在耳鸣。
我想让时间停下来,别那么残忍地走下去。
可时间依旧在流动。
医生摘开医用口罩,面容严肃地跟我说:「请节哀。」
所有人看着我。
我看着躺在那里的父亲。
是我。
是我气死了爸爸吗?
我颤抖着手想再看一眼父亲,特助拦住了我,「小姐,请节哀。」
我完全没有想过,和父亲在人世间,最后一面是在吵架。
父亲闭上眼看见的最后画面。
是我的背影。
我不断喘气、不断喘气,我的灵魂是踩在云端飘着的。
这一定是假的。
这是假的。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受到巨大的刺激,晕了过去。
有人接住了我。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我的右手还在打着点滴。
裴叙靠在我的床边,见我醒来扶起我。
「爸……」我想开口说话。
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特助见状立马喊来医生,医生说,人的精神在受到剧烈打击之下,是有发生失语状况的可能。
这种情况建议请心理医生,慢慢调节。
医生走后,特助和我说:「其实,梁总前些年就查出了心脏病。」
「梁总很爱您,他不会怪你的,他希望你能开心。」
听了这句话,我的泪腺像重新开始了运作。
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梁小姐……节哀。」特助深深地朝我鞠了一躬。
我躺在病床上,转过了头,眼泪不断滑到我的耳侧。
看了眼刚刚升起的太阳。
我想。
我的父亲再也看不见了。
11
父亲葬礼的那天,天气很不好,乌云密布黑沉沉地压下来,风一吹,飘过了一阵小雨。
母亲提前三天就回了国。
她一身黑色西服,特助给她撑着黑色大伞。
母亲走到我的面前,当着父亲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
狠狠地甩了我一个耳光。
「梁妩,你最好清醒一点。」
「ƭù⁻人生不只是你那狗屁的爱情。」
这是母亲第一次教导我,也是母亲第一次不注重修养说出不符合她名流女士的话语。
我捧着手里的白菊花。
蹲在父亲的墓前,用手去摸了摸刻上的名字。
爱女——梁妩。
我无法说话,我在心里小声地说给爸爸听:
「爸,我爱你。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一定会做个很乖很乖的女儿。
「爸爸。
「我好想你。」
……
葬礼结束,我准备上特助给我打开的车时。
回头看见了,远处撑着一把黑伞,穿着黑色大衣的裴叙。
我向特助示意等一会,朝裴叙走了过去。
裴叙自然而然地把伞倾斜到我这边。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我不知道我现在面色枯白,甚至瘦到撑不起衣服țù₌。
裴叙攥紧了伞柄。[1]
我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我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给他看。
「裴叙。」
「就到这里吧。」
「我后悔了。」
「我们,放过彼此。」
我们从最开始就是错误的,我们永远无法理解对方。
我不理解他的自卑从何而来。
他也不理解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我打完字抬头看他。
裴叙望着我,一滴眼泪从他通红的眼角落下。
他很是隐忍,喑哑着嗓子。
他说:「好。」
我拒绝了裴叙要给我的伞,坐进车里。
车渐渐远行,我扭过头,透过后车窗,看见裴叙依旧站在原地。
他背脊挺直地撑着伞。
直到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
这便是我们一生中见的最后一面。
12
我选择了出国继续进修美术。
梁氏集团母亲请了职业代理人打理,一切不用我操心。
母亲让我好好完成学业,顺便散散心治好自己的失语。
我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们相处得很好。
同学们一直țùₑ以为我是个言语障碍者,方方面面照顾着我。
可是接近一年多,我还是说不了话,只能学了一些浅薄的手语。
圣诞夜收到了很多很多好看的苹果。
第一个同学把红彤彤的苹果塞进我的手心里时。
我试图张口。
可太久没有说话了。
先是啊啊了几声,同学觉得我肯定是想说谢谢。
他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
我努力了很久很久,终于说出了:「谢……谢。」
同学瞪大眼睛,嘴巴张得老大,「苹果创造了医学奇迹!」
我笑了出来。
同学也和我一起笑了起来。
又过了很久很久之后。
我在曾经蹦极过的雪山上,遇见了一个男人。
他叫捷克,是一位华裔。
我不愿意说话。
他就为我自学了手语。
但是其实大部分我都看不懂。
可是看着他傻傻的,有时候觉得怪可爱的。
我们相爱了,很顺利地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母亲特意飞过来在教堂参加了我的婚礼。
婚礼结束后,她轻轻地拥抱了我。
「我和爸爸都很爱你,希望你永远像今天这样开心。」
我没有哭。
我很认同地点点头。
我和捷克在一起从来没有吵过架,他总是包容着我的各种情绪。
我好像真的找到了,那个更合适的、更好的人。
平淡的一生,也是值得过的一生。
我们手牵手走到了人生的暮年。
我的丈夫捷克比我早逝。
没过几年,我的身体也开始发出警告。
我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静静地等待生命的最后一刻。
心脏骤停的那刻。
那一秒,我的脑海里一生的回忆,如走马灯一样浮现。
人的一生,是由几个瞬间组成的。
最后我看见了一个少年人。
他笑着回头,「阿妩,我另一只耳朵听得见!」
从此,世间再无我。
再无我们。
(完)
□鲨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