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问我,出轨后,对老婆还有感觉吗?
我认真想了下。
怎么说呢?
要说完全没感觉倒也不是,毕竟我们是很长一段时间的亲人。
但要说多爱她,那却也没有了。
我以为我看清了婚姻的本质。
直到一天大街上。
我看见她对一个男人在笑。
1
阳台上,我徐徐吐出个烟圈,正准备回答陈川这个问题。
手机响了。
是妻子鹿泱泱。
「怎么了,泱泱?」
我语气温柔。
她未语先笑,「哈哈哈,老公你什么回来呀,小九会后空翻了,让它表演给你看啊!」
我也笑。
「行,很快就回家。吃糖炒栗子吗?我一会给你带回去。」
「想吃呀!」
「今天伯牙绝弦还是万里木兰?」
「万里木兰!」
我们在愉悦的笑声中挂了电话。
一转头,陈川歪着头看我,神情有点发愣。
我扯了下嘴角,对他这个反应并不奇怪。
他刚因为小情人和老婆打了场离婚官司,脱了成皮不说,两人还成了生死仇人。
而我和鹿泱泱。
夫妻恩爱,甜甜蜜蜜。
结婚四年不仅没有两看相厌,感情反而愈加深厚坚固。
事实上,我对她一直很好。
而出轨后,我对她更好了。
可以说,在任何人的评价体系中,她都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幸福女人。
陈川努努嘴,催我:
「你小子还没回答我刚才得问题呢!」
我无奈摇头,弹了弹烟灰,问他:
「这么说吧,你摸你自己的手有感觉吗?」
「那能有啥感觉?」
我吸了口烟,眯眼望着远处高低错落的雪景,慢慢说:
「我现在对鹿泱泱就是这样。」
「我摸她,就像摸自己的手。可如果她的手受伤了,我也一样疼。」
陈川眨了下眼。
「这就是你和黎诗雪在一起的理由?」
我转头,严肃警告他。
「黎诗雪是个自尊心强的女人,这话你可别当她面说。」
2
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多十恶不赦的人。
即使我在婚内和黎诗雪上了床。
只能说这世界上有些事。
就是他妈的那么不尽如人意。
一年前的高中同学会,我意外重逢了少年时的暗恋女神黎诗雪。
看见她的第一眼,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曾经的黎诗雪。
漂亮耀眼,家境富有,成绩优秀。
对于我们这种还在自卑晦暗的青春中挣扎的男生来说。
她像仙女,即便在梦里也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可那天,我看到的是一个被生活完全改变了的女人模样。
憔悴、干瘦、困窘。
唇角眉梢的线条刚硬且突兀,是面对挫折苦难时习惯性防守或抵抗的生活痕迹。
我的心一下子说不出的难受。
就好像你过往生命中曾经虔诚仰望一轮明月,忽然坠落于肮脏俗世。
没了光芒,还蒙了尘。
那天结束告别时,大家都在围观我新买的车,黎诗雪说了句,「这车,得要三四十万吧?」
旁边同学讽笑,「搞笑呢你!这车得一百多万了,人家江临现在事业有成,是分公司总经理,你以为还是从前啊!」
她脸色霎时一红,唇抿得紧紧的。
我忙说,「也没那么贵,别听他们瞎说!」
她看了我一眼,僵着脸转头就走,和同学们连再见都没说Ţű̂⁾一个。
在一片感慨声中,我知道了她这些年的经历。
上大学时家里破产,家境一落千丈;毕业后遇人不淑嫁了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某次口角时要了对方的命,卖房卖车赔尽家产后锒铛入狱。
离婚后她独自带着一个四岁儿子,在出租房生活,靠卖保险度日。
「她以前从不参加同学会,这次来估计是想拉点业务,赚钱嘛也不丢人,可这种态度谁还求着她买不成?」
半个月后,黎诗雪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配置商业保险的需求。
鹿泱泱是银行保险部的,我的个人保险早由她配齐。
电话里,黎诗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我当下介绍了几个朋友给她。
事后黎诗雪请我吃饭表示感谢,我欣然赴约。
不久后她儿子突发高烧,大雪天里打不到车,情急之下给我打电话。
我自然全力帮忙。
后来,黎诗雪偶尔在家里做了好菜就请我去吃,她儿子点点叫我「江叔叔」,每次都抱着我不放。
那天下大雪,我一时走不了,和她都喝了两杯。
点点睡着后,她忽然起身去了卧室,过了一会在里面喊我的名字。
我走进去。
见她穿着裸露的睡衣坐在床边,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她咬了咬唇,轻声说:
「江临,我没有什么好报答你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只有这个身体……」
我困窘得忙转身,结结巴巴,「黎,黎诗雪,我没有让你,报答的意思,都,都是老同学,帮忙是应该的。」
她在身后幽幽叹了口气,声音落寞。
「记得以前课堂上,你总趴在桌上偷偷看我,我知道,我跟以前是不能比了。」
「如果你有什么顾虑,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以后都不打算结婚了,更不会破坏你的家庭,我只要当下……」
窗外大雪纷飞,与屋内仿佛两个世界。
我忽然转身,朝她扑了过去。
3
那天我回家很晚。
车开到楼下时,远远看见鹿泱泱裹得厚厚的一团站在雪地里张望。
她见了我,先是长吁一口气,随后东倒西歪小跑过来,龇牙咧嘴:
「江小临!你再不出现,你就只能收获一个冰雕老婆了!」
我应酬多,所以她并不问我去了哪,把自己围巾取下往我脖子上一套,笑眯眯说,「看在你大雪天完好无损回家的份上,本大人就不计较你不接电话的事啦。」
那天,寒冷掩盖了我僵直的表情和动作。
……
我很快适应了生活中的这种变化。
黎诗雪时间自由,而我下午时常去各个店里巡查,不在公司是常事。
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和地方幽会。
即使境遇变化,在我面前,黎诗雪的姿态依然是骄傲的,或者说,她很清楚我痴迷的就是她这个模样。
这让我想起从前。
陈川是我兄弟,也是当年的同学。
他表示不解:
「黎诗雪以前的确不错,可现在,她比嫂子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他不懂。
有句话说,人终究被少年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黎诗雪就是曾经的那个不可得。
而现在,她在我身下。
这使我每次和她上床时,产生极大的满足。
她拒绝要我的钱,说这让她觉得羞耻。
于是,我想着各种办法给她补偿。
比如介绍身边朋友找她买保险。
比如用她的手机号在某些店Ŧū́₃里充值。
比如把客户送的礼物随手转赠给她。
无论如何。
黎诗雪的出现,是我如今事业有成风光无限生活状态的最好注脚。
我从没想过离婚。
我和鹿泱泱情投意合,夫妻恩爱,是很理想的家庭生活状态。
她是个快乐又容易满足的性子,和她在一起,我觉得放松、自信、整个人充满朝气。
况ťű̂ⁱ且,我在她妈妈临终的床前发过誓,永远爱她,永远对她好。
我自问这几年我做得很好。
至于出轨可能给她带来的伤害。
我想清楚了。
她知道了才会痛苦,才会构成实际意义的伤害。
如果不知道呢?
一切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甚至相反,我在保证她物质生活和精神需求的同时,因为道德层面的愧疚,反而加倍地对她好。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的。
我和鹿泱泱现在的感情。
比以前更好。
4
每年我的生日,鹿泱泱都会专程请一天假。
从早上就开始准备。
去离家十公里外的海鲜市场挑选最新鲜的食材,洗、切、炖、炒,忙活一天,就等着我下班回来吃上一桌丰盛的大餐。
而我也会在公司把事情提前干完,尽量早点回家,两人说说笑笑干完剩下的活,聊天吃饭。
可今年,黎诗雪给我打来了电话。
她问,「我能给你过个生日吗?」
我犹豫了两秒,答应了。
这半年来,黎诗雪的确如她说的,没提过半点过分的要求,甚至在每次云雨后,仔仔细细帮我检查,生怕留下什么没注意的疏漏。
我想,她大概是心里不舒服了。
可以理解。
我和泱泱每天都在一起,有以后的日日夜夜,可以过很多个生日。
不差这一次。
我给泱泱打了个电话,说晚上有市里领导的宴请,要晚些回。
她在「滋啦啦」油烟声中问我:「嗯嗯,大概几点回?」
我想了下,「七点左右。」
「行!」
我觉得 7 点应该是差不多的。
可没想到那天,我刚一走进黎诗雪的岀租屋,就被热烈凶狠地吻住了。
她把点点送到了朋友家里,穿上了极具诱惑的透视裙。
无比大胆,无比放浪。
在床上像要整个把我吃掉一样。
她使尽各种方式,要了一次又一次。
我昏睡过去再醒来时,看了看手机。
已经 11 点了。
我有一刹那的心慌,忙起来穿衣服。
黎诗雪忽然扑上来,在我肩上轻轻咬了一口,随后红了眼,低声说:
「是我的错,今天不该占你这么久。」
她这个模样又让我心生愧疚。
我穿好衣服,柔声安慰,「过阵子,我带你去外面玩几天,到时,我们就像真正的夫妻一样,你想喊老公就喊老公,想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她破涕为笑,「油嘴滑舌!」
我往家赶时,以为鹿泱泱已经上床睡了。
她作息一向准时,11 点睡 7 点起,多年都是如此。
可进门发现,她竟然趴在餐桌上睡。
桌上摆满了各种菜肴、鲜花、生日蛋糕。
我对着门边镜照了照,确认没有问题,走过去轻声把她叫醒。
鹿泱泱睡眼朦胧地看着我。
反应了两秒,咧嘴一笑。
「老公,生日快乐呀!」
我抿唇,「你怎么在这里睡了?」
她打了个哈欠,「你说 7 点回家嘛,我就想你生日我当然要等啊,可你陪市领导我又不好打电话,没想到在这里睡着了。」
「你还没吃饭?」我有些震惊。
「我做菜时试吃都吃了好多,一点都不饿。」她笑嘻嘻说。
我看着她,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大声说:「你傻吗?我这个点不回来肯定是在外面吃了啊,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先吃?」
鹿泱泱一怔,过了几秒,轻声问:
「你怎么了?」
我霎时反应过来,「对不起,我不该声音这么大。今天我有点累,先去睡了。」
说完落荒而逃似地进了房间。
我躺在床上兀自体会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时,身后窸窣声响,随后一个温暖的身体靠了过来。
「老公,对不起啊,我知道你是心疼我饿肚子,我保证下回该吃就吃!你今天在外面是不是不开心了?要不要来做点开心的事呀?」
这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个小默契。
如果一人心情不好,在外面受气了或是委屈了,另一个就会主动求欢,算是夫妻生活给彼此提供的一点温存。
我知道自己这气生得不该,心中缓和了些,就想借着台阶下。
可大概是在黎诗雪那里做了太多次,我发现自己今天怎么也没有状态。
越着急越躁,越躁越不成功。
我压抑着嗓音说,「今天算了。」
鹿泱泱以为我还在生闷气,笑着来挠我的痒。
我有些气急败坏,低吼一声。
「行了!你能不能有点自尊!」
鹿泱泱的手一凝。
在昏暗的房间中,睁大眼睛看着我。
5
鹿泱泱生气了。
早上一声不吭出门去上班了。
在我印象里,她是个很少生气的人。
六年前,我们在一次公益活动中认识。她在台上发言时落落大方的气质吸引了我。
我开始热烈地追求她。
接触多了以后,我在她身上发现了更多的惊喜。
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尽管身世悲苦,但鹿泱泱把自己养得很好。
乐观、豁达、包容、知足常乐。
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快快乐乐的。
生活波折在她眼里,不过是「升级前必须打的小怪」。
扭了脚,她安慰自己,「这是老天让我好好休息,我一定要乖乖听他老人家的话。」
包被人偷了,她笑呵呵说,「我终于又可以买新的了!」
我从小在压抑的家庭氛围中长大,这些年,虽然在事业上取得了一点成就,但整个人都活得很紧绷。
和她在一起后,我开始学会慢慢放松下来。
学会去欣赏一朵花,去观察一片云。
学会真正接纳自己。
我买了大束的鲜花,去银行接她下班,引得她同事嘻嘻哈哈笑。
她看见我,走过来,抿着唇不说话。
我扇了自己嘴一巴掌。
「全是这张嘴的错!该打!老婆你要不要也来打两下?」
她没动。
我又大张旗鼓摆出一副要跪下的姿势,惹得她连忙拉住。
她「噗呲」一笑。
「好了,这次姑且记在账上吧!」
我嬉皮笑脸,「就知道你不会真生气!」
她沉默了一秒,看着我认真说:
「老公,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点头如捣蒜,她这才又展开笑颜。
这件事很快过去了。
一切恢复如常。
随后几天,城市下了场大暴雪,气温骤降,我的咽炎又犯了。
鹿泱泱很高兴地说挂到了一个老中医的号,治顽固性咽炎很拿手,明天去帮我拿药。
她说有点远,问我有没有时间开车送她去。
我沉吟了一下。
黎诗雪的儿子点点玩雪扭了腿,这几天大雪交通不便,都是我开车送她母子上下学。
「你有事就算了,我打车去就行。」
鹿泱泱不在意地说。
我顺势点点头。
「也好,我明天有个重要的会,一天都没空。」
转天。
我载着黎诗雪接了点点,她说顺便去私人诊所做个理疗。
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
我开车到了私人诊所,发现小平房外面竟然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
停好车正准备下去,一眼就看见了队伍后面的鹿泱泱。
她把自己裹得厚厚的,缩着脖子哈着手,头上肩膀盖了薄薄一层雪,看样子在雪里站了不少时间。
黎诗雪一愣,小声说,「她怎么在这里?」
我沉着眉,看了看后面,
小巷狭窄,一时半会掉不了头。
「你先别下去。」我想了想说,「开门关门有动静,她很容易看到我的车,等她进屋了再说。」
黎诗雪咬着唇没作声。
过了一会,幽幽开口。
「我不过带儿子来看个病,怎么感觉偷偷摸摸似的。」
我没说话,坐在暖气很足的车里,静静看冷风中一直哆嗦的鹿泱泱。
她向来是个很怕冷的人。
此刻轮到她怕是还有四十分钟。
半个小时后,黎诗雪忍无可忍出声:
「再等就要过号了。」
说完她忽然打开了车门,抱着点点下了车。
「砰!」
关门声响起。
鹿泱泱下意识转头,朝这边看来。
目光先落在黎诗雪身上,随后缓缓移动,看向车子。
冻得通红的脸蛋上闪过一丝疑惑。
下一秒,我和她。
隔着前车玻璃静静对望。
6
鹿泱泱从队伍中离开,向我走过来时,我脑中迅速转过几十个念头。
「泱泱,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开门下车,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见真是我,有刹那愣怔,一双黑亮的杏眼缓缓睁大。
「江临?你怎么在这儿?」
随即又转头,看向黎诗雪,「这位是……」
黎诗雪表情淡淡的,与她对视了两秒,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讽意:
「你又是谁呢?」
鹿泱泱眉心微微拧起。
我见状忙解释。
「啊,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鹿泱泱。这位是黎女士,是我公司的业务合作对象,今天带孩子来看腿,就找我帮忙送一趟。泱泱,这可真巧了,我没想到你昨天说的地方,也是这里!」
黎诗雪轻飘飘一笑,「原来是江总爱人啊,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大雪找不到车,就找江总帮了个小忙,你可千万别误会。」
鹿泱泱歪头看我,「你不是说今天一天没空?」
我笑着说,「今天会议临时取消了,黎女士是单亲妈妈带着个孩子,我想着能帮就帮帮。」
鹿泱泱抿着唇没说话。
我虽然心微微紧绷,但她向来是个好安抚的性子,倒也没有特别慌乱。
此刻,我低头看着她。
大概在雪里站了太久,她长长的睫毛上沾了些白霜,让我有种想要伸手拂去的冲动。
「我得进去了,江总,我的包就放你车上,不好意思得麻烦你多等我一会。」黎诗雪笑着说。
我忙客气回答,「没关系,我既然送你们来肯定原路送回去,帮人帮到底嘛。」
黎诗雪淡淡一笑,目光掠过鹿泱泱,准备往里面走。
鹿泱泱突然开口。
「黎女士,你还是把你的包带走吧。」
黎诗雪一怔,旋即看向我。
我微微蹙眉,「泱泱,人家只是放一下包,没关系的,况且你也还在排队,左右也是要等的。」
鹿泱泱没说话,越过我开门上车,坐进驾驶位。
我不明所以,「你干什么?」
她语气平和。
「天气太冷,我突然不想排队了,你既然陪人家来了,提前走自然是不好的,我就先开车回家了。」
我压抑着嗓音,「你把车开走了我们怎么回去?」
她笑了下。
「我既然能打车,想必你们也是能打的。」
说完将副驾驶的包一把塞到我手上。
发动车子,径直离开。
7
车轮在雪地留下的两道印记。
我有些发愣。
「妈妈!我要进去!这里好冷!」点点大声抱怨。
黎诗雪脸色难看,头发被风吹得乱舞,显得有些狼狈。
「我还从没被一个人这么侮辱过。」
她低低出声。
我心中烦躁,「说了让你别下车你非要下。」
她骤然看我,愤愤道:
「我不过想给自己的孩子看病,有错吗?至少在她眼里,我是你的合作对象吧?她就这种态度?她究竟是我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
我沉默了。
的确。
如果黎诗雪真的是公司客户呢?
鹿泱泱这个做法确实就有点过份了。
那天的大雪到晚上都没停,看完病后,我和黎诗雪等了 1 个多小时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半湿着身子回到家时,鹿泱泱正窝在沙发追剧。
我一言不发,沉着脸直接进卫生间,洗澡洗头出来,又见她好整以暇在吃面。
我忍无可忍,粗声开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礼了!」
鹿泱泱抬起头来,「什么?」
看着她若无其事的神情,一股火从心底冒出来,我大声质问:
「你把车开走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们后来为了打车等了快两小时吗?你怎么这么任性!」
「冷吗?」她问。
「当然冷!今天零下 10 度!」
「嗯,我也是那么冷的。」
我骤然意识到一件事:
鹿泱泱在生气。
其实很多时候我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生气。
因为她的语调永远是平的,软的。再加上天生的微笑唇,仿佛永远带着笑意。
以至于我总有种错觉。
似乎她根本不会生气。
就算生气也是假装,是撒娇。
我忽然觉得很心虚。
这种心虚让我无比慌乱,下意识吼出声:「鹿泱泱,你总不会在怀疑我什么吧!」
她看了我两秒,「说实话,那倒还没有。」
我于是理直气壮起来,姿态显得愈加愤怒。
「那你今天是什么意思?我说了黎女士是我合作对象,只是找我帮忙开车,结果你把车开走了,你不是让我被人笑话!」
她想了想,表情平静。
「可我不觉得一个单身妈妈在正常工作时间打电话向一个已婚男人求助,且不是多么紧急的情况下,是可以接受的行为。」
「今天那个场景让我不舒服了,那个当下,我只是尊重自己的感受,不想什么都不做而让自己内耗。」
我瞪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歪了歪头,将一副碗筷递过来:
「吃不吃面?」
鹿泱泱第二天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觉得有点窝囊,又觉得庆幸。
她不是个会翻旧账的人。
这件事在她这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可我没想到的是。
没过去的反倒是黎诗雪。
8
那天刚吃完晚饭,轮到我在厨房洗碗。
门铃响,鹿泱泱去开门。
我洗完碗走出厨房时,竟然看见黎诗雪坐在沙发上。
鹿泱泱正在给她倒茶。
刹那惊慌后,我迅速镇定下来,露出疑惑的表情,「黎女士?你怎么到我家来了?」
黎诗雪笑了笑,指着茶几上几个盒子,「江总,感谢你对我工作的大力支持,我特意带了老家特产登门来感谢你。」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正要制止她接下来的话。
鹿泱泱将茶倒好,抬头看着我:
「黎女士刚和我说,感谢你这个高中同学,支持了她一笔大额保险业务。」
我心一紧。
上次那件事后,黎诗雪因为淋雪感冒了两天,她苍白着脸,用倔强又委屈的语气对我说:
「江临,你很清楚,我不图你钱也不想拆散你的家庭,可你老婆的做法让我觉得人格上被侮辱了,尤其是还当着自己孩子的面!」
当时公司正在规划给员工买补充商业性,为了安抚她,我就将这个单子对接给了她。
此刻,我在鹿泱泱的注视下,沉着点头,「那件事啊,不值一提,我也没起到什么作用,正常业务合作而已,黎女士你这样就太客气了。」
鹿泱泱垂着眉眼,没说话。
黎诗雪短暂坐了会起身告辞。
我客气地将她送出门。
门口,她用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老婆倒的水难喝,我还是喜欢喝你的。」
我朗声,「黎女士,慢走。」
关门后,我轻吁了一口气。
总算没惹出什么不该有的麻烦。
隐隐又觉有种刺激感。
仿佛脱离了当下按部就班的平淡生活,产生了不一样的肾上腺素。
心想下回去黎诗雪那,必须好好惩罚她一顿。
沉吟着在沙发上坐下,忽然听见鹿泱泱在对面问:
「为什么我不知道?」
我怔愣一霎,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保险的事。
「这是公司几个副总根据产品内容选定的合作方,再说,你不是银保部吗?还做这种团险业务?」
我口气有些重。
从道理上讲,这是我公司内部事务,她没有权利过问。
鹿泱泱没有受我态度的影响,用一贯平稳的语调开口。
「我作为你的妻子,做的是保险类工作,即便你公司有备选渠道,于情于理你应该让我知道这件事,但你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
我突然觉得有些恼火。
「鹿泱泱,我发现你最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什么事都爱斤斤计较,总不能我公司的事还要向你汇报吧?」
鹿泱泱没说话了,咬紧下唇注视着我,眼中有一倏亮光闪烁。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酸胀又难过。
只觉什么事情ṱűₛ都没有她此刻的难过重要。
公司没有,黎诗雪也没有。
我正准备低头道歉,却又听得她说:
「无论各个方面,我行的保险产品都要比她所在的保险公司更符合你公司的具体情况,你看重你的事业,我也看重我的。这是从专业角度出发,你却给我扣上干涉你公司事务的帽子,我不接受。」
「最近不是我不正常,而是你。你总是激动,发怒,却反过来说我斤斤计较,这是一个人心虚、气急败坏的表现。」
「还有那个离女士,我很清楚,她就是来挑衅的。」
「所以江临,你究竟做什么了?」
她缓缓说完,抬头。
乌黑的眼睛注视着我。
我突然觉得不能低头了。
9
那天,我大发一通脾气后离开了家。
我不能再留在那里。
因为我发现,鹿泱泱看似平静的输出,有时莫名难以招架。
我冷冷对她说:
「如果因为黎女士这么点事,就能让我们夫妻失和,那说明我们的感情本身就经不起考验。」
「下周要去海城总公司年终述职,我提前去几天,借这个机会我们分开冷静一下,希望等我回来,你能有所改变。」
推着行李出门时,我内心期待她像以往每次那样。
前一秒假装生气,后一秒笑嘻嘻凑上来,用娇软的口气撒娇,「好了,江小临,我保证下次不这样啦。」
但她没有。
静静坐在沙发上,微垂着头。
一言不发。
让我觉得,仿佛她也认为暂时分开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带着黎诗雪一起飞到了海城。
这是我答应过她的。
在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像真正的夫妻那样生活。
她又高兴又感动,将点点放在奶奶家,从上飞机开始就悄声喊我「老公」,我也喊她「老婆」。
酒店的床上,我惩罚了她擅自去我家的举动。
她红着眼抱怨,「我就是吃醋了,就是想和她比比,明明她的那些生活,我也可以拥有……」
我叹了口气。
黎诗雪这些年生活不易,我多少能理解她心中的感受。
于是,我带着她在海城看最好的景,吃最浪漫的饭,买各种昂贵礼物。
这个过程中,我刻意不去想泱泱。
已然走到这一步了。
就算此刻斩断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
我总比陈川那种人好。
我只是满足了自己一部分欲望,并没有选择抛弃家庭。
一个男人,特别是还算成功的男人,偶尔跳脱出世俗道德的桎梏,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古今中外多少英雄都是如此。
人生总有恣意妄为的阶段。
更重要的,我内心有种不宣之于口的自信。
退一万步讲。
即便我真的将这些赤裸裸展开在鹿泱泱面前,她或许会崩溃,或许会痛苦。
但过后,她不会离开我。
我费尽心机做的,是将她崩溃和痛苦的过程规避掉。
在海城的第三天,鹿泱泱突然给我发来一张照片。
是一件黑色的蕾丝内衣。
下面一行字。
【床底下发现的,不是我的,是谁的?】
我有一刹那手脚冰凉。
为了追求刺激,我和黎诗雪在家里幽会过几次。
我立刻问黎诗雪。
她震惊地看着我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尖厉得变了形。
「像是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你家里。」
我闭上眼,整个人有种轰然下坠的失重感。
但我知道这件事打死也不能认。
认了就是我的错。
认了我永远站在道德泥沼里。
我故意等了很久,才回过去一句话:
【鹿泱泱,这就是你这几天考虑的伎俩?栽赃陷害?你真让我有些失望了!】
接下来几天是述职和年终大会,我没再主动和鹿泱泱联系过一次。
我想得很透彻。
如果她糊涂,她未必真能记得那么清楚是不是有件这样的内衣。
如果她聪明,那就更好办了。
她应该就此打住。
这是我和她的博弈。
未来的生活,是平静还是争吵,取决于我此刻的姿态。
果然,鹿泱泱没再找我纠缠这件事。
看来她做出了聪明的选择。
我作为分公司总经理代表,在述职的主席台上意气风发。
事业如此。
生活也如此。
离开海城前,我让黎诗雪晚一天走。给鹿泱泱发了条信息,告知航班落地的时间。
让她来接我。
10
我没有在机场看见鹿泱泱,心里已经不高兴了。
打车回到家也没看见她人时,强烈的怒意差点忍不住爆发出来。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觉得。
鹿泱泱认知单一,思维僵化,或许并不适合我未来的人生路。
但,我和她毕竟恩爱几年。
我拿出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
手机关机。
我想起什么,进卧室看了看。
她的衣服首饰、个人用品都在。
所以不是离家出走。
大概率还在拿架子等我哄她。
看见床头柜上她笑容满面的照片,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有点想念她了。
这几天在海城,整天和黎诗雪粘在一起,某种程度上,反而不如之前的感觉好。
甚至有几次,她裸露却自如地在房间走动时,我会刹那发懵,心想她是谁,她为什么在我房间里。
我想男人总是变来变去的。
于是我又订了一束花,算是对内衣事件的补偿。
鹿泱泱吃这套。
再一次给她打电话时,她接了。
我沉着开口。
「回家吧,我们好好谈谈。」
她回答我。
「我半个小时后到家。」
鹿泱泱是和鲜花同时到的。
让我意外的是,她推着一个行李箱。
不过很快想明白了,大概是想对我摆出离家出走的姿态。
我把鲜花递给她,语气诚恳。
「泱泱,别生气了,保险的事我考虑过了,确实是我没顾虑到你的感受,我郑重向你道歉。这次我在集团总部大受赞赏,回头我问问总部的人,看能不能给你推荐其他分公司的同类业务。不过……」
我挤了挤眼,「不许再耍那种小心思,找张莫名其妙的内衣照片来吓唬我。」
她没有接花,只淡声说,「不用了。」
我失笑,「不用了是什么意思?」
她看了我一眼。
「不用了的意思,就是我已经解决了。我通过海城总行银保部,向你们集团总部提出了全面合作员工团险的项目。这几天,我在海城一直对接这件事,怎么?你还没收到你们总部统一采购团险的通知?」
我愣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这几天,你也在海城?」
她低头,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份文件。
「还有这个,你看一下,没有问题就签了吧。」
我怔怔接过,陡然凝住。
封面上几个大字:《离婚协议书》。
我大脑瞬间空白,脱口而出:
「你这是什么意思!」
「鹿泱泱,你竟然为了这么点事,拿离婚出来吓唬我!」
鹿泱泱抬头看我,轻轻叹了口气。
「江临,我接受了人心瞬息万变这件事,但我还是希望,至少分手时,我们对彼此真诚一点。」
我将《离婚协议书》一下甩在地上,嗓音里抑制不住的愤怒。
「所以对你而言,离婚是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是吗?你把我们这几年的感情当什么了!」
我真的很生气。
甚至还有几分不被理解的委屈。
我辛辛苦苦,费劲心思,力图维持一个让她幸福的家庭。
她非要毫不留情地戳破!
房间骤然安静。
她忽然俯身,抽出一朵玫瑰花,放在手中轻轻把玩。
「江临,你和黎诗雪这几天在海城,玩得还尽兴吗?」
11
那种忽如其来的失重感又瞬间弥漫上来。
我嗓子里仿佛塞了团棉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能睁大眼睛瞪着她。
她将花放在鼻尖闻了闻,轻声慨叹: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老话总是没错的。江临,事已至此,能不能省略掉争吵、辩驳这些没意义的步骤,直接解决问题,好吗?」
我压抑了好一会,闷声挤出一句话,「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她无奈摇了摇头,点开手机面向我。
「黎诗雪加了我朋友圈,这几天,你们在海城的每一天行踪,吃了什么,干了什么,买了什么,她都事无巨细地拍照留念了。」
我很慌。
慌得要命。
我从来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我居然这么慌张。
以至于去拿手机时,手都是颤抖的。
一张张照片划过,我镇定了些,抬头看她。
「你是不是太多疑了?你所谓的这些照片,没有任何我的出现,这只能证明黎诗雪同样时间去了海城,你不也在海城吗?这能说明什么?这根本不足以当做充分的证据!」
鹿泱泱突然「噗呲」笑了出来。
不是电视剧里那种虚张声势的笑。
是真的笑。
她兀自笑了好一会,「江临,你是不是弄错了?谈什么充分的证据啊,我相信不就好了吗?」
我愣愣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边笑边说,「还有那件内衣,你难道真以为我不明白怎么回事?或者,你认定我不敢追究到底?」
「我纯粹是觉得恶心,不想让这么恶心的事影响我的工作。」
「江临,你现在,真的让我觉得恶心了。」
我身体一颤。
鹿泱泱是个对什么事都包容度很大的人,很少用这么主观色彩的词评价一个人。
可她现在说我,恶心。
和黎诗雪在一起后,我不是没想过这种场面。
但在我想象的画面中。
鹿泱泱应该是崩溃的,痛哭的,甚至是哀求的。
而我,纵然犯错,也该在这段关系中占据高位。
可此刻,为什么倒过来了呢?
「江临,你知道的,我决定要做一件事时,喜欢速战速决,不惜代价。协议内容你有 3 天时间考虑。哦,记得吗?我们结婚时发过誓,谁出轨谁净身出户。鉴于我已经认定你是过错方,协议里的财产分割我拿了 9 成,给你留了 1 成,还是不错的吧。」
「当然,如果你不甘心,也是可以上法庭的,只是那时,我就不得不把本来用来记录小九的摄像头公开,里面有些什么内容我没看,你应该是心中有数?」
她的语调始终是平缓的,柔和的。
仿佛在说一件日常生活的小事。
我突然有些害怕。
害怕从她嘴里听到更多我无法承受的内容。
僵立片刻后,我夺门而逃。
12
我去了陈川家。
他正在和他的情人吵架。
用词之恶毒,表情之狠厉。
让我难以想象他第一次带她到我面前来时,两人柔情蜜意的模样。
我在街上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
黎诗雪给我打来电话,口气严厉。
「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公司人事说团险业务申请被集团驳回!你不是说只要开始走流程就万无一失吗?」
那一刻,我抑制不住在街头Ṱŭ̀₋破口大骂。
「你他妈的问我!要不是你三番两次到泱泱面前挑衅,又是上门又是发朋友圈的,至于有这样的后果吗?我草你妈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陈川没说错,你还以为你是什么纯洁女神呢!老子纯粹是鬼迷心窍瞎了眼!」
我一通宣泄,把挤压了许久的怨气全都倾泻了出来,也打定了和黎诗雪一拍两散的心。
我以为她那么骄傲的人,会愤怒、会断然分手。谁知,她改了第二天的航班,当天晚上就飞了回来。
她找到我时,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
「江临,我知道你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不然你不会那样对我的,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好吗?」
我左右无处可去,跟她回了她出租屋。
毕竟,她后来的租金、包括全部置换的家电家具,都是我在付。
我去那里住理直气壮。
黎诗雪知道事情经过后,垂头沉吟了一会,下了结论。
「你被她骗了,她在以退为进。」
我茫然地看着她。
她语气笃定。
「都是女人,我知道她的心思。以你现在这样的条件,她怎么可能会主动和你提离婚呢?江临,她在以退为进,而你慌了。」
我一怔。
是啊,我年薪三百万。
性格体贴,模样帅气,前途无量。
但凡有点理性思考,都不应该因为这点并不确凿的证据,就毅然决然地要离婚。
「你从女人的角度分析,她为什么这么做?」
黎诗雪不屑地笑了。
「这还不简单?你现在事业前途大好,未来你们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她自卑、担忧,于是借这个机会对你进行情感和道德上的打压,在夫妻关系中占据高位。」
我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认真问她:
「那我该怎么做?」
「就去和她登记。她看出你坚决的态度,反而会退缩ţú₇的。反正有冷静期,你不想离第二次反悔就是。」
那天晚上黎诗雪求欢,我拒绝了她。
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没兴趣了。
一点都没有了。
反而开始无比想念鹿泱泱。
想念和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想念两人在厨房里一起做饭聊天。
想念她笑吟吟看着我说话。
都是些日常。
13
我和鹿泱泱去民政局登记了离婚。
大雪天,她带着厚厚的围巾,半张脸被遮住,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我全程绷着脸。
虽然无数次想要抱住她,甚至冲动地想忏悔乞求她的原谅。
但还是忍住了。
黎诗雪说的对,这是一场博弈。
我之前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被鹿泱泱突然的离婚打了个措手不及,以致乱了分寸。
反正只是冷静期的第一次登记。
决定不了什么。
暂时的忍耐,是为了后面的幸福。
总部果然下了通知。
要求分公司暂未签订团险业务的全部暂停,交由总部统一对接采购。
我内心其实有些震惊。
没想到短短几天,鹿泱泱真的把这件事做成了。
她以往从未在事业上显示有多么大的野心,也很少提及自己的工作细节。
在我印象里,就是在银行渠道卖保险而已,没什么工作难度。
可现在回想。
她毫无背景资源,能在一众候选人中成功留在银行体系,本身就是她的能力证明。
她很少提及工作,恰恰说明她把工作问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解决了。
她从不与人吵架,说明她在人际关系上处理得游刃有余。
我以前总觉得她就是个乐天派,无欲无求所以快乐。
可真正厉害的人,恰恰不是处理多棘手的难题,而是早在问题形成之初,就消灭于无形。
我于是愈发认定,她在以退为进。
我在战战兢兢,时而烦躁,时而沉着的心情中等她的电话。
黎诗雪开玩笑,「她或许还会使出些女人的惯常招数,比如生病了,怀孕了,喝醉了,你等着吧。」
果然,冷静期第 9 天。
鹿泱泱打电话来,说她怀孕了。
结婚四年。
前两年为了事业避孕,后两年也没有竭力怀孕。
医生说两人身体都正常,如果不是特别着急,可以顺其自然再看看。
那么久没有怀上,怎么偏偏在这一个月就有消息了呢?
她在电话里说,「无论如何,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
我内心长长吁了气,口气无比冰冷。
「既然离婚了,那就拿掉好了。」
她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
「你也这么想,那就好。」
14
我的心情变得大好。
甚至亲自下厨给黎诗雪和点点做饭。
这段时间,我暂时住在黎诗雪的出租屋里。
但是分房住,像普通室友那种。
从海城回来后,我没再和她发生任何身体关系。
她主动过几次,我毫无兴趣。
甚至想起以前每次上班的下午来这里和她偷情,都有点不能理解当初的自己。
黎诗雪的女神滤镜。
在我这里已然全部消失。
点点开门,领着一个陌生男人进来时,
黎诗雪在盛饭,我正端着煮了几个小时的老鸭汤摆上桌。
我与男人对视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问。
他咬牙切齿喊了一句,「你就是那个上了我老婆的狗杂种!」就抡着拳头上来,朝我的脸展开了一顿猛锤。
在黎诗雪的尖叫声中,我感到血慢慢糊住了眼睛,同时下身传来剧烈疼痛。
我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医院里。
陈川在我旁边抽着烟。
见我醒来,他表情复杂地告诉了我一些事。
当初黎诗雪丈夫闹出人命的那场架,起因是她在吃饭时和人发生口角。
她坚决离了婚又搬了家,想完全和以前切断联系。
她丈夫出狱后一直在找躲着他的黎诗雪母子,终于打听到了住处,从别人口中知道了我和她同居,一怒之下对我造成了伤害。
现在的情况是,他丈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嚷嚷着就算我告他把他重新抓起来也没关系。说我是有妇之夫出轨,要去我公司闹,老家闹。
最后,陈川怜悯地看着我。
「医生说你双侧睾丸破裂,以后很可能丧失生育功能……」
我浑浑噩噩在医院躺了一周。
随后回家去找了鹿泱泱。
我跪在她面前。
一字一顿地坦白,忏悔。
最后痛哭流涕地说:
「泱泱,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离婚,即便跟黎诗雪一时糊涂,也从来没想过!你是我的亲人,我答应过要一辈子对你好,我发誓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我被欲望一时蒙蔽了双眼,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但其实在海城,我就开始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我想了很多遍,别无它法,事到如今这个婚只能先离。那个男人是个疯子,他真的会去公司闹。你知道,我公司是做女性产品的,一旦坐实我还没离婚就……我事业必毁。」
「泱泱,我发誓这只是假离婚,我爱你,这辈子我只愿和你在一起生活。也许你现在听到这句话觉得恶心,可是我是真心话。为了补偿您,我愿意把以前留的 200 万私房钱都给你,并且等这件事过去,我答应你立刻复婚——」
鹿泱泱一直坐在沙发上听着,表情平淡,直到此时突然打断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江临,你难道一直以为,我和你离婚是假的?」
她兀自感慨了一阵,可笑地摇了摇头。
「江临,我郑重告诉你,从我向你提离婚开始,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我愣愣地问,「可你,你明明那么爱我,怎么可能突然……」
她悲悯地垂眼看我。
「因为你那时在我眼里,是一位合格的丈夫。我喜欢快乐地活着,所以全情投入生命的每一个阶段,我喜欢爱人时的自己,所以给予你身为妻子深厚的爱。可那一切,都建立在我愿意的基础上。」
「你出轨ţṻ₎了,我不愿意了,所以将爱收回了,就是这么简单。至于你觉得突然所以不相信,那是你的事。对我而言,不过就是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下不杂,既过不恋,如此而已。」
我茫然地走在大街上。
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事业没意思。
黎诗雪没意思。
被人揍没意思。
马路上的人来来去去,更没意思。
我恍惚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过这样一段黑暗的日子,就是因为觉得生活里的一切没意思,开始做公益。
后来才认识了鹿泱泱。
然后不知不觉受她影响,被她改变。
慢慢开朗,自信,变得昂扬。
现在。
我在命运的某一瞬间。
被打回了原形。
15
在鹿泱泱的配合下,黎诗雪前夫趁集团领导视察故意闹事时,我拿出了离婚证。
至少证明没有严重的道德错误。
但毕竟造成了一定影响,我被降职成了经理级。
我其实比我预想的更快接受了这个结果。
很多时候,我在外面照常说话、处理工作,看起来仿佛没什么改变。
但回到临时的家,我就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除了吃喝拉撒,就从傍晚躺倒第二天早上。
我甚至打不起精神去告黎诗雪前夫。
黎诗雪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
我没听完就挂了电话。
每天,我公司和家,两点一线。
像个没有灵魂的 AI。
唯一支撑我的。
是想着等这件事带给鹿泱泱的伤害过去,我再重新追求她。
那时候我一定不能太差劲。
所以该上的班要上。
该治的病要治。
新来的总经理是集团总部年轻的财务总,叫萧澈。
我时常听见女同事们偷偷讨论他。
「萧总真是又帅又高大,简直是偶像剧男主,我都不敢跟他对视。」
「据说是国外名校毕业,从没谈过恋爱,这么优秀的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啊!」
「可他是集团总了,为什么还跑来分公司当个总经理啊,这不是降级吗?」
「听说是他主动要求的,好神秘!」
我对这些都丝毫不敢兴趣。
没事的时候,就疯狂刷新鹿泱泱的朋友圈。
她真的如她说的,既过不恋。
她甚至没想起拉黑我。
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这也让我得以一窥她的动态。
她剪头发了。
小九会新的指令了。
阳台上的花又换了。
直到一天,我茫然地在大街上走着,忽然看见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一幕:
萧澈和鹿泱泱并肩走着。
男帅女靓,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萧澈低头,对鹿泱泱说了句什么。
她笑了。
萧澈也弯起唇角,歪头看着她笑。
我根本没有思考地直接冲了过去。用变形发闷的嗓音发出厉声质问:
「你们怎么在一起?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鹿泱泱讶然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无礼,看上去像个疯子。
可我顾不了。
我迫切地想知道他们的关系。
萧澈揽过鹿泱泱的肩,将她护在身后,随后低头看我,沉稳开口。
「江经理,我和泱泱认识,要感谢你啊。要不是你当初分公司申请员工团险方案,泱泱不会作为银行代表参与对接,我也不会认识她。」
我哑声,「所以你们那时就——」
鹿泱泱蹙眉,「江临,你想什么呢!」
「其实我是。」
萧澈突然转头看她,眼睛亮晶晶。
「后来我无意中看见你的离婚协议,就动了调任到这里的念头……」
「泱泱。」萧澈忽而变得认真,表情里溢出一丝紧张,「我能有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吗?」
「不可以!」
我哑着嗓子叫起来。
与此同时,鹿泱泱抿了抿唇,莞尔一笑。
「当然。」
我在喧闹的街头露出绝望的表情。
无人在意。
番外
三个月后,我辞职回了南方老家。
我无法接受萧澈对鹿泱泱展开的大张旗鼓的追求。
他们似乎是同一种人,并不过于在乎别人的看法, 更重视自己当下的感受。
可我受不了。
既受不了别人有意无意看我的目光,也接受不了萧澈和鹿泱泱在一起的任何画面、八卦、端倪……
我找了一个普通的销售工作,工资 4000, 父母开始给我介绍相亲。
每次我都对女方说,我因为出轨,被女方前夫打到双侧睾丸破裂, 生育概率很低。
她们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久而久之,就没有人再给我介绍了。
我觉得挺好。
后来,我在一个高中群里听闻了黎诗雪的消息。
她前夫叫嚣自己是为她打架入狱毁了前途, 日日纠缠她。一天,她趁他熟睡时,将刀捅进了他的肚子。
他没死, 却半瘫。
黎诗雪入狱, 被判五年。
我听着觉得他们离我的生活好遥远。
仿佛是上辈子的人, 上辈子的事。
一年后, 陈川的前妻给我打来电话, 说陈川死了。
「他得了癌症, 小情人跑了,他又回来找我, 把全部家产赠予我让我伺候他到死,我自然答应了, 毕竟谁会和钱过不去呢。真是可笑啊,当年为了钱拼命和我打官司,现在求着送给我。」
我怅然无言许久。
她挂电话时, 想起什么又说。
「我上周碰见泱泱了,她大着肚子来检查, 她老公对他真好, 全程紧张得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瓷器似的,惹得小护士们好一阵羡慕。说起来, 泱泱也算命好,她那会打胎时, 医生说她体质特殊,以后要孩子的概率很小,她还是一咬牙打掉了……」
我的手开始颤抖, 牙齿咯咯作响。
「你说, 说什么?她什么时候打过,打过孩子?」
电话里传来讶异的声音。
「就是你们离婚那会啊, 你不知道?」
我再也无法胜任任何工作, 总是在某个时刻忽然开始身体打战。客户被我吓到几次后, 公司就将我开除了。
从此,我ƭú₄过上了啃老的生活。
父母整天唉声叹气。
我自觉羞愧, 于是每天吃得很少, 越来越瘦。
不知什么时候,小镇上的孩子们看见我就喊,「竹竿来了!竹竿来了!」
我时常梦见很久以前的那个雪夜。
大雪, 我初尝禁果, 胆战心惊回家,鹿泱泱穿得厚厚的站在楼下等我。
见到我,她小跑过来, 笑眯眯说:
「江小临,你再不回来,就只能收获一个冰雕老婆啦!」
……
南方的这个小镇。
潮湿、粘稠、常年刮着亚热带的风。
此后我的人生中。
再无那样的雪夜。
再无那样的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