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家训,崔家女不嫁商贾不为妾。
所以封我为贵妃的圣旨传来时,世家大族都以为新帝借机羞辱。
而我却不惜与家族决裂,坐着那顶小轿入了宫。
因为我已经死过两次了。
这是我活的第三世。
01
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有我的两次前世,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声音一遍遍地告诉我,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我是清河崔家的长房嫡长女。
第一世,我嫁给了曾与崔家世代交好的谢凭轻。
他用着我的嫁妆,借着崔家的势,带着我写的策论,一步步往上爬。
而我在谢家受了婆母十年蹉跎。
最终我的亲妹妹崔淑然,一杯毒酒送走了缠绵病榻的我。
她淬着恶毒的笑意俯下身,「姐姐,人人都说你比我强又如何呢?到底还是我赢了。」
那时我才知道,表面温顺乖巧的她,背地里一直嫉妒于我,恨不得除我而后快。
我的魂魄停留七日,却看见谢凭轻构陷崔氏谋反。
他以崔氏二百六十八条人命做了他最后一块垫脚石。
只除了崔淑然。
她因检举有功幸免于难,并且成了谢凭轻的丞相夫人。
我怀着满腔的不甘与怨恨,一朝重生回到了我与谢凭轻定亲的那日。
那是我的第二世。
我跪在父亲面前,「父亲,女儿不想嫁。」
父亲不解地问道,「谢家与我们世代交好,凭轻学问样貌人品届是上乘,你为何不愿?」
我确实说不出不愿嫁的理由。
纵使我与他毫无感情。
父亲皱眉道,「莫非你嫌谢家没落?嫌贫爱富背信弃义,实非君子所为。」
我重重地将头磕到地上。
「女儿不嫁。」
父亲为我没有缘由的忤逆恼怒异常,对我动了家法。
板子打在腰间,是难以承受的痛。
可比起前世谢家那十年,以及我死后的锥心之痛,也算不得什么。
父亲还是要我嫁。
我只能不顾礼仪教养以死相逼,他才暂时作罢。
没过多久宫ƭű̂₈中传来圣旨,要册我为贵妃。
前朝昏庸,先帝本是经营一家镖局,被逼落草为寇,哪想不到十年便真的夺了天下。
但世家大族都不肯效力新朝。
不久前太子刚刚继位,宫中只有一位皇后。
想必是想通过姻亲与世家交好。
但他们或许不知,我崔氏家训,不嫁商贾不为妾。
很不幸在我爹眼里,这位新君两条全中。
所以他倍感屈辱,要我自尽以全崔家清名。
02
我好不容易才能再活一次,自然不愿这么去死。
我跪在地上抓着父亲的衣摆。
「父亲一定要逼死女儿吗?」
他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继而又恼怒起来。
「你若早嫁了凭轻,哪会有如今的局面。」
可那般活着,又比死好得了多少?
但或许是我先前的忤逆彻底惹怒了他,他不再惦念一丁点父女之情。
他冷淡地唤管家,「清文,大小姐不肯动手,你替我送她一程。」
我愣在原地,寒意从脚底一点点升起。
母亲惊叫,「你疯了吗?」
大哥也劝道,「父亲,不可啊!」
小弟更是紧紧抱着他的大腿求情。
我下意识看向崔淑然,她却微微勾起了嘴角,然而她也只能跟着跪下,嘴里却说道,「父亲,难道姐姐比崔氏百年的清名还重要吗?」
最终我还是死了。
白绫勒紧的那一刻,喘不过气的那一刻,胸腔都似乎有东西要炸开。
那是我无尽的不甘与怨恨。
我这一世没有看到崔家的结局。
但我想不会太好。
因为天下士子都纷纷夸赞我的气节。
说皇室逼死了崔家最优秀的姑娘。
世家与皇室的矛盾更加激化。
在我死后,父亲在谢凭轻面前满脸歉意,「天道不公,蚍蜉撼树。」
谢凭轻满脸大义,「总会有清明盛世。」
我不禁觉得好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如今是生灵涂炭,山河破败呢。
事实上新帝确实是位明君,他带来了真正的清明盛世。
但这与我固执守旧的父亲和汲汲营营的谢凭轻都无关联。
只可惜我看不到了。
我的第二世,活得那般仓促无用。
徒留无用的身后名。
等我再次睁眼,却又一次回到了谢家来商量婚事的那一日。
03
与前两世一模一样,谢夫人笑意盈盈地登门拜访。
她那么端庄可亲,一点也看不出后来的刻薄模样。
那时娘亲对我说,虽然谢家败落,但是崔家会为我准备丰厚的嫁妆。
谢家孤儿寡母,我也不必为后宅烦心。
谁曾想我嫁过去以后,谢夫人就变了脸。
她收了我的嫁妆,却极为克扣我,只说日后谢凭轻需要打点花钱的地方还很多。
谢家没有下人,于是寒冬腊月我都要为他们洗衣裳,洗得双手肿痛。
我日日要去婆母房里站规矩,稍有不慎,便要罚抄《女德》。
我也曾向爹娘哭诉。
可我爹却说我能嫁给谢凭轻,已经是我的福气,莫要娇气任性。
我娘性格软弱,如此便也不敢多言。
谢凭轻只会和稀泥,劝我忍。
后来他一路飞黄腾达,我却一点一点磋磨在谢府的后院。
谢凭轻站在谢夫人身边,神情有些不耐。
果然,他并不情愿也并不爱我。
但我自小家教严明,也只是盼着与夫君相敬如宾而已,从不敢想要恩爱缱绻。
他待我平平,只在我写出惊艳的诗词与策论可以让他扬名时,才会对我多几分柔情。
这一世,没了我与崔家,我倒要看看他能走到哪里。
谢家来过以后,父亲对我提起亲事。
我已知抵死不从是下策,便佯装温顺地应允下来。
而后偷偷买通大夫,装作大病一场。
大夫说我伤了元气,恐难长寿,也恐难生养。
我以此为由想要推拒谢家的婚事。
父亲果然迟疑。
然而谢凭轻再度上门,表明不会因此弃我于不顾,甚至说年方四十仍旧无子,他才会纳妾。
父亲看他的眼神满是慈爱与欣赏。
可他还是迟疑。
我心中的疑惑再度加深。
谢凭轻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的迟疑必定不会是忧心我。
毕竟第一世他就不是很在乎。
我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他觉得我不配嫁给谢凭轻。
但无论如何,他的迟疑都是在帮我的忙。
我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想拖延。
因为圣旨很快就要到了。
03
宫中来的聘礼一抬抬进门,把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我有些愣怔。
前一世并没有这些。
宣旨公公朗声读完圣旨,院内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上前接旨。
我扫了一眼,可谓众生百相。
父亲一脸怒容,母亲忧愁,大哥错愕,小弟懵懂,而崔淑然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我此前从未留意过,她有着那么深的心思与怨恨。
她在崔家这么多年,到头来竟能眼睁睁看着崔家满门覆灭。
我坦然地上前接过圣旨。
「臣妾谢主隆恩。」
自这一刻起,我不再是崔氏的嫡长女,而是宫中的崔贵妃了。
我又对那位公公道,「可否留几个人告知本宫宫中相关事宜?」
这位公公自然说好。
如此一来我爹就不可能再让我「自尽以全崔家清名」了。
回到内堂,我爹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崔家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
我平静地回道,「父亲,抗旨是死罪。」
他冷笑一声,「女子就是女子,读再多书也不堪大用。」
说罢又将怒气撒到母亲身上,指责她不会教导儿女。
是了,前世父亲也是这般说的。
我自小受他教导,他后来自然认得出谢凭轻拿去扬名的诗词文章都是出自我的手。
可一向在意文人风骨的父亲,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因此看轻谢凭轻。
反而对我说,「女子读再多书也无法施展,这般倒也不算辱没了你的才学。」
幼时他总是称赞我的课业,也无数次感叹为何我不是男儿身。
那时我却不懂。
父亲ŧű̂₎最终撂下一句,若我执意入宫,自此便与我父女情断。
夜里母亲细心为我的嘴角上药,不断为父亲说着好话,更忧心宫墙深深,若是失去家族支持,我又该怎么办。
崔淑然却满心满眼只有自己。
「姐姐这般,我们族中姐妹如何自处啊?」
她怕我影响崔家清名,影响崔氏女婚嫁。
我淡淡瞥她一眼,「父亲不是说了,我不是崔氏女了。」
母亲拍拍我的头,「瞎说,你父亲气头上罢了。」
可我知道他并不是一时气话。
临行前,他不许任何人来送我,以此表明与我划清界限的决心。
可是小弟却偷偷摸摸来了。
塞给我一包槐花饼。
那是母亲亲手做的。
往日槐花开时,她会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一起去摘,做了槐花饼再分给我们。
他的眼睛红红的。
「大姐,娘亲说你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我又想起第一世。
崔家覆灭,父亲自撞城墙,大哥也随他而去。
而我的弟弟,谢凭轻把他做成了人皮鼓。
在我的灵前敲响。
只因为小弟觉得他待我不好,觉得他靠着吸食我们崔家的血肉平步青云。
那一刻我只恨不得变成厉鬼,日日啃食他与崔淑然的皮肉。
前世我错过了一次报仇的机会。
但这一世不会了。
04
可宫中的生活却出乎我的意料。
新帝萧煜给了我洞房花烛夜,与我喝了合卺酒。
他的长相有些凌厉,说话却有些小心翼翼。
「旨意是母后背着我下的,她听闻我为了世家苦恼,就想出这么个法子。」
「她不知道崔氏的家训。」
「我知是委屈你了,但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皇后与太后读书不多,但她们都没什么坏心思。」
世家总说他出身卑微,得位不正,不通文墨,不识礼仪。
可我与他的第一面就给了我两世都不曾有过的温情。
就寝时,他在我耳旁轻轻地说道,「别怕,我会待你好的。」
我恍惚又想起我与谢凭轻的洞房花烛。
我咬紧下唇告诉自己,崔淑宜,这一世你一定要好好活。
次日便要去向皇后和太后请安。
到了凤藻宫,太后竟然也在。
宫内摆设朴素,甚至略显随意。
皇后与太后倒是盛装,端坐着,表情显得不是很高兴。
只是堆砌了太多金银,品味实在有些不敢恭维。
我向她们行礼,却半天没听到叫起的声音。
世家的女子自小规矩都很严苛,我倒也不会受不住而出丑。
但皇后与太后对我不宽厚,我日后便也过得不会太轻巧。
我这一世看来也是不易。
只听宫人咳嗽了一声,太后才开口道,「哦,起,起吧,贵妃不必多礼。」
又解释道,「本宫是瞧着贵妃的发髻与头饰好看,一时忘了叫起。」
皇后连声附和,「贵妃行礼行得真是好看啊,比宫里的女官做得都好,本宫都看入迷了。」
接着又反应过来,「本,本宫不是在拿你跟女官比的意思。」
倒真是,有意思。
05
我才进宫,就发觉内务府猫腻很多。
萧煜后宫就那么点人,宫人管理却仍旧混乱,我的份例都有人动手脚。
我这辈子可是想舒坦过活的。
我押着内务府的管事亲自去见了皇后。
皇后一开始萎靡不振,后面却越听越精神。
待人走后,她目光灼灼地拉起我的手,「你很会管家对不对?那以后宫务就交给你吧。」
我正色道,「皇后娘娘,嫔妃至多只能协理。交出宫权,世人会认为皇后失德。」
皇后眼神一下黯淡,「我爹明明说做皇后一点也不烦的。」
她的父亲与萧煜一同打天下,所以皇后只能是她。
但为了我的日子能过得更好,我只好亲自上手。
萧煜来时,我还在教皇后看内务府的账目。
她实在太爱走神了。
她说她父母开明,自小随着她的性子。
她会舞剑,会骑马,甚至还跟着父亲上过战场。
却不会管家。
萧煜看着皇后苦哈哈的样子,却笑得很开怀。
「皇后这下可与朕同病相怜了。」
瞧出我的疑惑,皇后看好戏地解释道,「陛下少时也没读多少书,如今被太傅压着日日上课。」
然而萧煜话锋一转,「听闻崔氏家学渊博,朕可否也请教贵妃一二?」
我眼神一亮,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萧煜加开了三年恩科,但世家子弟都不愿下场。
我有些讶异,「臣妾以为陛下会觉得世家都不过是受祖辈庇佑。」
萧煜浅笑,「武将有武将的用处,文臣也有文臣的用处。寒门子弟很好,但世家也有世家的本事。」
我向他推荐了王家的幼子王文元。
王家在世家中相对开明,王文元又是老来子,管束不严,性子跳脱。
找人去游说一番,再激他几句是不是担心考不过寒门学子,他必定偷偷下场。
有一便会有二。
谢凭轻很在意名声,素来表现得不屑名利。
前世他是靠着我的诗词文章先扬名,宫中派人三请四请才答应出仕。
他没有科考,却破格得到赏识,加上崔家助力,顺利成了世家新贵之首。
但这一世如果王文元一举夺魁,率先成为萧煜打开世家的口子,他恐怕就很难那么得意了。
06
王文元果然下场,夺了乡试头名。
王家不止听之任之,甚至摆了宴席。
一些旁系子弟也纷纷下场。
除了崔家在内的几个清流大世家。
我回宫时便看见萧煜站在我的书桌前。
我心下一沉。
我忘了收我为殿试而写的策论。
萧煜再平易近人,也不会容许后宫干政。
他果然沉着脸。
然而他开口却说,「你藏拙了。」
他怪罪我从不与他多说这些。
他说女子也有女子的智慧。
一个帝王自己无能,才会将罪怪给女人,怪给外因。
他带我微服出宫去了民间。
我们去田间看了百姓劳作。
他说今年会试之所以出题「君为轻,民为本」便是如此。
这就是前朝覆灭的原因。
也是他与父亲毕生的夙愿。
他说这些时,眼睛里亮光很盛。
虽然我第一世只活了区区十年,但足不出户也知道四海皆平百姓安乐。
可谢凭轻仍旧在内心轻视他。
因为萧煜的出身,因为萧煜的礼贤下士,让他们自视甚高。
我如今才明白,世家故步自封的骄傲固执有多可笑。
然而回宫时,却突然遇到了刺客。
萧煜让侍卫都来保护我,却没注意他身后漏出一个空档。
千钧一发之际我向他跑去,他却转身护住我,生生用手臂挡下一刀。
他抱我抱得很紧,神色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慌乱。
又低声呢喃,「我不能再害你一次了。」
我疑惑道,「什么?」
「没什么。」
07
我与萧煜越发默契,只是进宫一年有余,我却始终没有身孕。
皇后也没有。
她自然不会有。
因为她与萧煜甚至从未圆房。
她的心上人死在了战场,她爹说他们家必须送一个女儿进宫。
她想,那她就来吧。
可她与萧煜太熟了,从前她教训萧煜跟教训弟弟一样。
大婚那日他们大眼瞪小眼,始终无法跨出那一步。
她总对我说,若是将来我想做皇后,那她就出宫逍遥自在去。
可我知道不行的。
她父亲手握重兵,她坐在皇后的位置上,萧家与他们才都能放心。
大臣提议广开后宫,萧煜却以世家会不满为由否了。
他同我说起时,我却道,「陛下想尽快笼络人心,选秀确实是最好的法子。」
他气得拂袖而去。
我一脸莫名。
皇后知道了,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你究竟把他当什么呀?」
我愣住了。
皇后眼见我不开窍,压低声音道,「淑宜,他喜欢你呀。」
可我这一世不是为情爱而来。
我把萧煜当作知己。
第一世谢凭轻所谓得他青眼的那篇策论,是我呕心沥血。
萧煜用了十年终于一一实现,甚至做得比我想得更好。
我活得那么不值,却仍旧感念他实现了我想要的海晏河清。
萧煜最终还是没有同意选秀。
但自那日被皇后点破,我见了他总是有些不自在。
第一世我同谢凭轻,大概从未有过男女情爱。
崔家更不会教导这些。
我读了那么多书,活了两世,也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萧煜望着我,总像是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这就是所谓的喜欢吗?
08
这一年的春闱,谢凭轻下场了。
因为上一年,状元不是王文元,是他的堂兄谢凭文。
他入了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翰林。
他向来不能容忍任何人掩盖他的光芒。
然而谢凭轻最终却只名列二甲。
民间传言四起。
「贵妃娘娘曾与谢公子议亲,陛下心生不悦,故而打压公子名次。」
「否则谢公子才高八斗,怎会落榜?」
「陛下不过是做做样子笼络世家,再不会有上一届状元、探花同出身世家的好事咯。」
谢凭轻大概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一甲不入。
他认定是我从中作梗,所以想用舆论逼迫萧煜。
他不知道,我向萧煜推荐了几位主考官。
那都是心思实在的纯臣,他们会认为谢凭轻的文章辞藻华丽流于表面。
我要将谢凭轻青云路掐灭得更加彻底。
事实上,前世真正打动萧煜的,是我不得不冠上谢凭轻名字的那篇策论。
也是崔氏在天下Ṭú₀读书人心中的名望。
如今谢凭轻什么都没有了,自然再也得不到萧煜的青眼。
这次殿选题目偏实用,考了对水利农事以及赋税的看法。
而世家子弟学问虽好,却不知百姓与帝王所想。
从私情牵扯到朝事,事情便小不了了。
萧煜却史无前例地公开了殿选题目与考生试卷。
谢凭轻的试卷仍有争议。
那是一份读书人赞不绝口,实干派却看了摇头的文章。
萧煜借此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一个问题,他们读书做学问,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凭轻一条路走不通,竟然又攀出一条青云道。
09
尽管谢凭轻不入前三,还是得了丞相千金的青眼。
倒也不奇怪。
毕竟谢凭轻的长相与风流的气质向来讨女人喜欢。
丞相对这唯一的老来得女千娇百宠。
他拗不过自家姑娘,拼着得罪圣上的风险也要为谢凭轻铺路,
他将谢凭轻塞进了翰林院。
萧煜与我说,「丞相是最先归顺的前朝重臣,我必须礼遇。」
他在朝堂仍旧束手束脚。
而谢凭轻靠着裙带关系入翰林,自然受人排挤。
但他很能忍,加上丞相斡旋,处境已是好了许多。
我微微蹙眉。
萧煜有些吞吞吐吐,「你怎么看这个人?」
怎么看呢?
同床共枕,深仇大恨。
最终我只能说一句,「臣妾与他并不相识。」
但我自然是记挂着他,要给他送一份大礼的。
前世他有位红颜知己,名为红袖,是万花楼的当家花魁。
落难的官家千金,只卖艺不卖身。
谢凭轻是她唯一的入幕之宾。
世人对男子宽容,对红袖添香的故事也是一笑了之。
但自视甚高的谢母却怪我抓不住夫君的心,所有小姐夫人都把我当笑话看。
我后来才知她与谢凭轻有旧时之谊。
我永远记得我病重,谢凭轻丝毫不顾忌我,仍旧纳她入府。
她见了我故作惊讶,「呀,夫人的脸色竟这般不好了。」
难堪的泥泞好像爬满了我的全身。
然而民间的话本却在歌颂他们的爱情。
可惜这一世,他们不会再有这般动人的故事了。
谢凭轻在万花楼与红袖姑娘一夜春风,惹怒了红袖多次拒绝的安乐侯世子。
他一脚踹开房门,把衣衫不整的谢凭轻从二楼扔了出去。
红袖不再是遥不可攀的月亮,便失去了她最大的价值。
我设计将谢凭轻引去万花楼,买通了另一个屈居红袖之下的姑娘身旁的婢女。
在谢凭轻与红袖相认之际,为他们送去一杯合欢酒。
再添油加醋地告知那位纨绔世子。
如今没了崔家,又没了相府,谢凭轻还能去哪里寻他的青云梯呢?
10
谢凭轻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我想起了我远在清河的家人。
进宫以来,我不曾收到家中一封书信。
今生能护崔家安然无恙,便算是我尽孝。
我该做的已经做了,该讨的却还未讨。
我故意将家乡的老物件放在显眼的位置,萧煜果然问起,我提起我的往事。
「我自幼肩负家族的希望,每日都有做不完的功课。」
「大些便学着与母亲一同管家。」
「父亲待我严厉,母亲也只知道为我多炖些汤水。」
萧煜却说,「但你还是想见他们的,不是吗?」
所以在我生辰将至时,萧煜特许让崔家进京与我团聚。
崔家回信说我母亲身子不适,不宜远行。
而萧煜为了我,竟然亲自去了一趟清河。
他办成了事,回来时却并没有显得很高兴。
他轻轻抱住我,「淑宜,我以后会对你很好很好。」
父亲的性子,想必在他面子也不会掩饰。
我的心好像第一次被什么击中。
崔家进宫的家宴上,太后也来了。
但这样的礼遇却只让父亲更趾高气扬。
「永乐十四年,我曾去过一回国宴,至今难以忘怀啊。」
那一年,宫中与万民同乐,邀了许多有清流盛名的白身入宫。
也因此,不仅穷尽奢靡,礼数也甚为繁琐。
但当时文人与皇室都觉得这般才是礼仪之邦的大国盛景。
大哥面色有些为难,可对父亲习惯性的顺从让他只能沉默。
我开口道,「陛下一心为民,宫中吃用一应从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非如此,便也不会是如今的景象了。」
父亲大怒,却又顾忌好歹是天子跟前,只能压着怒火道,「为父从前如何教你的?你怎可随意评判朝政?」
我还未开口,萧煜便笑道,「贵妃见识广博,给了朕许多启发,都是崔先生教导得好。」
父亲回道,「她一个妇人——」
萧煜不再给他面子,打断道,「崔先生讲礼,贵妃入了皇家,便不归先生教导了。」
他未说出口的话是,如今我与父亲不再是父女,而是君臣了。
父亲自然能领会,面色很是难看,却再说不了什么。
话说到这里,太后以身体不适为由直接送客了。
临去时母亲一直回头看我,眼神里似有万千情绪。
崔淑然的眼睛却不住地瞟向萧煜。
父亲觉得我不嫁谢家是贪图富贵,却不知他这个小女儿,更有出息。
我自然要成全我的好妹妹的。
11
我问大哥,「兄长可知前朝一亩产量多少?」
这确实难住了他。
「一亩地,出米一石,一个人一年得吃两石米。」
「可如今,出米能到两石了。」
大哥疑惑我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感慨道,「百姓们日日辛,不过是为了有口饱饭啊。」
「兄长觉得我们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
「留下传世之作还是平步青云?」
他终于懂了我想说什么。
他声音透出坚毅,「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回到族中,会与先生们深谈。」
小弟很喜欢萧煜,甚至嚷嚷着说他想要学武,想要从军。
我父亲听得脸都青了。
在他眼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萧煜也不再惯着他。
笑着摸了摸小弟的头,「很好。正是因为有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文人才能安心念书做学问。」
大哥也道,「幼仪很有志向,更胜之于我啊。」
父亲是典型的一族之长,容不得任何人忤逆他的意思。
他的子女却纷纷走向他厌恶的道路,我想就是对他的报复吧。
可这一回,他不再出言驳斥,反而流露出想在国子监任教的意思。
甚至想在京中为崔淑然选一门婚事。
于是除了大哥,他们都要在京中安置下来。
也让我终于找到了困扰我的那个答案。
京郊禅院,我偶然撞见父亲在向谢凭轻行礼。
我不禁内心骇然。
我一直觉得父亲对谢凭轻态度有异。
我原先甚至想过父亲是否年轻时Ṱú₌与谢凭轻母亲有旧情。
所以他爱屋及乌,所以前世他一味叫我忍让恭顺。
如今看来并不是。
可父亲连萧煜都有所轻视,什么人能让他恭敬行礼呢?
他心中最挂念的不就只有前朝……等等,就是前朝!
再斩草除根或许仍有漏网之鱼。
12
待我回宫,崔淑然却已经等着了。
她几乎日日来找我。
之前头回进宫,她一双眼睛便贪婪地四处打量。
我试着为她选了几户清流人家,她果然都以各种理由推拒了。
她从小就喜欢同我争。
这回要怎么压我呢?
那只能找萧煜了。
所以她不着痕迹地向我打听萧煜的喜好与行踪。
今天也是一样,知道萧煜要来与我用膳,便磨磨蹭蹭不肯走。
于是我派了人将皇后一并请来。
我与萧煜还未表示什么,皇后那个直性子就已经忍不了崔淑然频送秋波的含情样了。
她直接问道,「崔姑娘似有眼疾,可宣太医了?」
崔淑然尴尬一笑。
接着她又讲起闲话Ṭù₉,「从前啊本宫有个好姐妹,她夫君不知怎的,趁着她生病,跟小姨子勾搭上了。本宫一怒之下便打断了那男人的腿。」
萧煜脸色一僵,我险些笑出声。
她笑盈盈地望着我的好妹妹,「崔姑娘觉得这男子可是罪有应得?」
崔淑然惊呆了,「这,这——」
她被皇后吓得饭也没用完便提前告退了,据说晚上还做了一整夜噩梦。
我在心中冷笑,这才哪到哪呢。
然而晚上萧煜就压着我狠狠折腾了一夜。
「崔淑宜,我也是挑食的。」
「找皇后不如找我。」
「包君满意。」
再见父亲时,我拿崔淑然的婚事作试探。
有名望的清流,无权的勋贵,有兵权的本朝重臣。
他竟然更倾向于后者。
即便那位将军行伍出身,不通文墨,长相不堪。
他的野心竟然那么大。
外人若不知道,或许只会认为他在为我铺路。
只有我明白,他是为了谢凭轻,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
或许第一世崔家覆灭的罪名,并不完全是谢凭轻捏造的。
可他一心为谢凭轻铺路,谢凭轻又为何要灭了崔氏?
13
我告诉崔淑然,父亲想将她嫁给马将军。
至于这位将军是何人?她可自行去京郊大营打听。
崔淑然再进宫时,脸色惨白。
或许她不只打听到了,还亲眼见到了。
她第一次真心实意地跪在我面前。
「姐姐,我,我不愿你,你帮帮我。」
我仍旧笑得如她记忆中的样子,「姐姐只有你一个妹妹,自然要帮。可父亲的意思——」
她有些不忿,「姐姐若不是当初执意忤逆父亲,如今哪有这好日子?」
「当初是因为圣旨已到,父亲不得不应允。」
崔淑然眼睛一亮。
我凑近她的耳边,「安南侯府世子Ťũ̂³陆明英俊多情,最爱才女,时常去荟英楼诗会。」
这位世子在前世很有名。
他甜言蜜语哄着姑娘失了清白,带回侯府便会变脸,在床榻间折磨凌辱。
可他是侯府独苗,因此一直被遮掩得很好。
后来他娶了与侯府利益相连很深的镇北将军独女。
那姑娘更是狠辣,婚后一直与他一起凌辱那些侍妾。
直到一位侍妾抓住机会跑了出来才真相大白。
萧煜大怒。
谢凭轻与我说是啧啧称奇。
此时婚约已定,但陆明仍旧表现得对所有女子都心软多情,甚至来者不拒。
在我有心推波助澜之下,父亲似乎真的选定了马将军。
陆明是崔淑然情急之下最好的选择。
她向来自信,陆明一定也会让她以为,自己会为她退婚。
那边崔淑然汲汲营营为自己寻出路,这边萧煜也终于查出了谢凭轻的身份。
他是前朝太子侍妾的遗腹子。
他娘亲趁乱逃出,被刚刚失去孩儿的谢母所救。
我瞬间明白了一切。
父亲一定早就知道,他把谢凭轻当作了他对前朝全部的念想。
他认为那才是正统,他所做的不过是要拨乱反正。
前朝仅存的血脉自然比我金贵多了。
我一个女儿家,不能实现抱负,不能名垂千古,甚至不能延续他的血脉。
他执意要我嫁谢凭轻,不过是为了能够顺理成章更好地支持他。
可笑我前世还以ẗű̂ₘ为是谢凭轻借了我与崔家的势才平步青云。
但其实没有我,父亲也会举全族之力为他铺路。
如今知道真相我只觉得更加心寒不甘。
萧煜轻轻环住了我,「若只是他,我保证崔氏可保。」
14
查出了背后的隐秘,萧煜打算按兵不动,彻底将前朝的余孽肃清。
可顺着调查深入,竟查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谢凭轻不是先太子的血脉。
是那名侍妾与人通奸。
我实在等不及想看父亲知道真相时精彩的脸色。
他为了这么个奸生子,第一世毁了我的一生,第二世要了我的性命,第三世又打算牺牲另一个女儿。
而崔淑然,比我想的还有本事。
她有了身孕。
按常理就该一定小轿抬入府中做妾。
但安南侯府要顾及崔氏与贵妃的脸面,却又不能背信将军府。
父亲打死也没想到崔淑然能做出这种事。
崔淑然跪在地上哭泣,语焉不详,「女儿错了,女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父亲一巴掌将崔淑然打倒在地,又推到母亲身上。
「你教出的好女儿!」
子嗣不是女子独自一人生的,教导子女更不只是女子的责任,结果出了事好像与男子便没有关系了。
我带了他们去见萧煜,安南侯父子也在。
我淡淡开口,「世子,本宫妹妹说她什么也不知道,你有何说法?」
崔淑然没想到我会直接抖出来,脸都吓白了。
安南侯世子脸色一变。
两情相悦有了私情与哄骗崔氏嫡女贵妃亲妹可不是一回事。
他当场便拿出了崔淑然的亲笔信与帕子为证。
父亲气得站也站不住,「教女无方,任凭侯府处置。」
崔淑然扑到我跟前,「姐姐,姐姐你救救我!」
我看向安南侯,「侯爷怎么打算?」
安南侯表示,已与将军府协商,娶崔淑然做平妻,不过那边要求先进门。
倒也公允。
崔淑然长舒了一口气。
她一定觉得自己赌赢了。
可她却不知今后会输成什么样。
这事儿掩不住,萧煜怕牵连我的名声想使劲压一压。
我却说不必了。
人死灯灭,所有的虚名都没有意义。
可崔淑然,我要所有世人都知道她是什么人,她如何进的安南侯府。
我要她在定京上流圈子永远抬不起头。
15
谢凭轻约莫是疯了,他不再如前世徐徐图之。
他为了本不属于他的皇位,联络了前朝叛党,同时勾结了北越。
这消息是皇后昔日心爱的少年郎带来的。
一别经年,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少男少女了。
他没有死。
只是将计就计去了北越卧底。
萧煜告诉我时,皇后还不知道。
他不敢说。
他怕皇后直接拿出鞭子抽他。
我只好替他走一趟。
皇后愣了愣,然后瞬间红了眼睛。
「他没死,那真是太好了。」
余下的,她什么都不在意了。
皇后又哭又笑,一定要留我住一夜,说要跟我说说她的故事。
这些日子,我变得嗜睡易疲,闻不得油腥,葵水迟了一月有余。
我瞧见桌上的鱼,又忍不住犯了恶心。
皇后满眼惊喜,宣了太医果然证实我有孕。
我有些恍惚。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做娘亲。
「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呀,快告诉太后与陛下。」
我拦住了她,说今日晚了,明日我要亲自告诉萧煜。
皇后笑得一脸狡黠。
可第二日我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萧煜便说他要御驾亲征。
我咽下要说的话,皱紧了眉。
萧煜安慰道,「我与父皇筹备多年,此番必定拿下北越。至于京中,我只是把戏台子让给他们罢了。」
直到萧煜临行,我都没有告诉他我有孕的消息。
进宫这些时日,他一直站在我的身后。
我不能拖累他。
我要让他毫无后顾之忧。
萧煜走后,京中风雨欲来。
我以太后的名义借故将父亲宣进了宫。
他见了我,一皱眉,开口便骂,「娘娘为何在此?这般不合规矩。」
我勾勾嘴角,「总比叛臣谋逆合规矩多了。」
他脸色大骇,「什么意思?」
我又问道,「在父亲眼里,血脉如此重要吗?前朝血脉方是正统,女儿不能延续血脉便可随意牺牲。」
他脸色阴沉,「大胆!」
我挥挥手,让人把前朝东宫的旧人与谢家的下人带上来,细细与他说谢凭轻的身世。
他的脸色越发铁青,直到惨白,失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他摇着头喃喃,「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冷声道,「先不说他根本不是前朝血脉,就凭他勾结北越,又怎堪为帝?」
父亲瞪大了眼睛,「什么勾结北越?」
我嘲讽地看着他。
我也不再废话,「交出叛党名单,还可保住崔氏无辜之人。」
他仰起头,「崔氏绝不依附叛党。」
我冷冷一笑,「那从现在开始,大哥便是崔氏的族长了。」
16
我将父亲软禁起来。
我原本也没指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萧煜的探子早就查得差不多了。
只是为了养育之恩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萧煜走后半月,大约已经与北越交手,谢凭轻带着叛军起事了。
他们一路顺利地攻了进来。
太后带着我与皇后在大殿与他对峙。
谢凭轻身后跟着旧臣,对我们得意洋洋。
「大殿已被我包围。本宫乃先太子遗孤,今日便拨乱反正。」
他又瞧向我,「崔淑宜,你本来该是皇后的,你可后悔?」
皇后小声问我,「你不是不想做皇后吗?」
我想不想做皇后另说,她确实是不大适合。
太后拍拍手。
羽林卫统领突然将剑转向谢凭轻。
羽林卫霎时将他们包围起来。
谢凭轻大怒,「陈文!」
陈统领道,「我们弟兄十二人,除了我,全为保护先太子家眷而死。我的恩已经还清了。我这条命,是陛下在战场救回来的。」
谢凭轻却突然大笑起来。
「好,好啊,太后皇后贵妃与我一同陪葬,我输了,萧煜也不会赢!」
我们闻言届是脸色一变。
皇后身边的奶嬷嬷却扑通一声跪下了。
「皇后娘娘,奴婢有罪。奴婢是前朝的细作。」
「可奴婢看着娘娘长大,娘娘从不把奴婢当下人,怎么忍心下毒啊!」
说着她身子一软,吐出一口血。
「忠义难两全,这毒药,奴婢便自己用吧。」
皇后大喊一声「嬷嬷!」
她恨恨地看向谢凭轻,随手抽出旁边侍卫的刀便向谢凭轻掷去。
谢凭轻还未反应过来,便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那刀正中他的大腿,顿时血流如注。
我朗声道,「谢凭轻,你的生母与人私通,东宫旧人与谢家下人皆可作证。」
谢凭轻眼中呈现出慌乱难堪,却没有意外。
他竟然知道。
所以前世他不只是拿崔家当垫脚石。
他知道崔家对他的支持,完全是因为他的身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父亲知道真相,必定会反噬。
谢凭轻强忍着痛想要站起来,可他还未站直,便被一箭穿心。
是萧煜。
他穿着铠甲从天而降。
17
得知谢凭轻败了的消息,父亲自尽了。
他说他有眼无珠。
他后悔的从始至终都是谢凭轻并非先太子血脉,他追随错了人。
于是我告诉大哥,他景仰的父亲究竟做了些什么。
陛下慈悲不牵连崔家无关人等,但他不配入崔氏宗祠。
大哥面上浮现出不忍。
我笑了,「他与谢凭轻勾结,可想过我,可想过全族?可有过不忍?」
我们难道活该为他所谓的大义牺牲么?
大哥不再多说什么。
崔淑然递了许多次牌子想见我,之前我一直压着。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便是我最后一桩未完的心事。
她脸上有伤,一来便想朝着我扑。
被宫人一把推开。
「我们娘娘有了身孕,世子夫人当心些。」
崔淑然脸上闪过一丝嫉恨。
她低下头,「姐姐真是好福气。妹妹可就惨了。」
我轻轻吹开茶沫,「是么?」
崔淑然咬牙切齿, 「那安南王世子——」
我打断她, 「妹妹,这是你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
崔淑然愕然,随即反应过来, 「你早知道是不是!你害我!」
我勾勾嘴角, 「那又如何呢?」
「我要告诉陛下你的蛇蝎心肠!」
我微微一笑, 「陛下说我还让你顶个世子夫人的名号,太宽慈了。」
崔淑然彻底傻了, 「为什么?我可是你亲妹妹啊。」
是啊, 前世我可是她亲姐姐啊。
我意味深长地说,「大概是因为前世你欠了我吧。」
皇后等回了她的少年郎,一刻也忍不住就想红杏出墙。
萧煜安排了她假死出宫。
那人就任北境指挥使,皇后会换个身份与他一同赴任。
走前她一想到再也不用被宫务折磨, 兴奋得觉也睡不着。
她还当着萧煜拉着我的手说道, 「宫里确实没意思,做皇后也没意思。你哪天腻了,就带着我干儿子干女儿来北境找我啊。」
萧煜皮笑肉不笑,「不会有那一天。」
皇后撇撇嘴,兴高采烈地走了。
国不可无后,萧煜顺理成章地封我为后。
由于有了身子, 一切便得抓紧办。
萧煜让我从中宫而入。
那是元后才有的待遇。
可赢了北越, 肃清了前朝乱党,大臣们都对萧煜更加敬畏,因此也无人敢有异议。
我与萧煜一同接受百官朝拜。
萧煜目光煜煜。
「梓潼, 我会与你共享天下山河。」
18 番外
母后很喜欢皇后, 可她总说皇后太冒失了,要为我娶个端庄的世家女子。
我想起了一个人。
崔氏的嫡长女崔淑宜。
我路过清河, 见过她一次。
她扮作了男装去参加了诗会。
我在后巷听见她抱怨说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了。
惊鸿一瞥。
但我也未放在心上。
只是如今又想起来,不知不觉念出了她的名字。
母后擅作主张要封她为贵妃。
我派人去追懿旨, 却得到了她自尽的消息。
我才知道, 崔氏女不为妾。Ťū́ₐ
我不该肖想她折辱她。
我为此颇感愧疚, 对崔家多有照拂。
却养出了一头狼。
她的父亲想拥护谢凭轻夺位。
而我在处理崔家的时候才知道当年是她的父亲害死了她。
我日夜难眠。
搜寻了许多有关她的东西。
在她死后的第十年,我爱上了她。
上天有灵, 我竟然重生了。
这回随着太后懿旨而去的,还有我的聘礼。
我会给她该有的一切。
她真的是很好的姑娘。
她帮了我,帮了皇后。
可她不爱我, 她只想与我交易。
她救了我,我以为我会再度失去她。
我差点露馅。
我想这辈子我们还有许多时间。
她生下了太子,我封她为圣后, 让她与我一起临朝。
大臣自然争得脸红脖子粗。
但我已为了做了许多铺垫。
我始终记得前世她黯然的神色。
她有才华有抱负,不该困于后宫。
帝王无能才会惧怕女子, 忌惮外戚。
后来又过了许久, 我终于忐忑地对她说我重活了一次。
前世我间接害死了她。
她愣了很久很久, 直到突然落下泪来。
她说那是她的第二世。
而她的第一世,她说得那么平静,我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轻轻抱住我, 「真好啊,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人爱着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