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常在。
侍寝时，我突然能听见皇帝的心声。
【好累、好疲惫，不想翻牌子了。
【天杀的刘大人还让朕选秀，明天开始给他穿小鞋。
【昨天刚去了皇后那，明天还要去贵妃那。救命啊！
【女人三十如狼似虎，男人三十胆小如鼠。
【得找胡太医给朕开点药了。】
1
我听着这些声音，大气都不敢喘。
天子心思，敢揣摩都是大罪。
我这竟然能直接听见？
还是此等虎狼之词！
那岂不是罪无可恕！
就在这时，我又听见了皇帝的心声。
【好渴，想喝水。
【这小丫头看不出朕渴了吗！】
我吓得一激灵，连忙斟了茶，递到皇帝手边。
「陛下请用茶。」
皇帝点点头，表面十分淡定地喝了茶。
【不错，还有点眼力见。
【过两个月给你封贵人。】
要升职了？！
我大喜。
可还没喜完，就又听见皇帝在心里说：
【快干，干完了好睡觉。
【哎，要是这小丫头大姨妈突然来了就好了。
【朕还能休息一晚。
【朕觉得自己好累。
【这新进宫的秀女怎么还没宠幸完。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大姨妈……是癸水吗？
我心下大惊，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我刚进宫不足一月。
同我一起进宫的秀女，还有十几个。
若是皇帝以两天一个的速度宠幸下去，也要一个多月。
可有了新人，也不能冷落旧人。
皇后、贵妃等人那里，皇帝也得去着。
这一个多月里，他日夜操劳。
怪不得听起来心无余且力不足。
我看着皇帝，略一思考后，大着胆子张口：
「陛下请恕罪，嫔妾……嫔妾今日癸水来了！」
话一出口，寝殿的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
皇帝面无表情地抬眼，与我对视。
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然感觉这目光中满是欣喜……
像是察觉到了自己诡异的目光，皇帝轻咳一声，低下头去，又喝了一口茶。
「无妨，直接就寝吧。」
他表面说得淡定，心里却乐开了花。
【撒花撒花！太棒啦！
【诚心接姨妈！许愿这些女人天天来姨妈！
【接接接！】
2
我和皇帝一人一个被窝，一夜无话。
ťů⁺第二天一早，皇帝精神抖擞地上朝去了。
我依例去皇后宫中请安。
因为前日刚刚侍寝，所以被爱吃醋的蛮横贵妃挤兑了几句。
「何常在今日看着倒是娇嫩，想是昨日初尝雨露恩泽，受益匪浅。」
我还没说话，皇后就开口训斥她了。
「大家在后宫同为姐妹，当和睦为贵，同为皇帝分忧。」
贵妃撇撇嘴，倒也没再说下去。
侍寝嘛，刚入宫的妃嫔都得有这么一遭。
我夹在其中，并不显眼。
若是贵妃个个都要吃醋，那可没完没了了。
等皇帝宠幸完了刚入宫的秀女后，又恢复了一个月只进后宫七次的稳定频率。
而后宫上下，从皇后到答应，共有妃子三十四人。
就这僧多粥少的局面下，某日，皇帝竟然翻了我的牌子。
我一脸蒙地被抬进养心殿。
一抬头，就对上了皇帝殷切的目光。
「今日，你也来癸水了吧？」
他问得很隐晦。
可在我耳边，皇帝的心声震耳欲聋。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一定得来啊啊啊啊啊啊——】
我：？
「回陛下……嫔妾今日，来了癸水……」
我略微艰难地回答道。
皇帝满意了。
「那我们直接就寝吧。」
又是一夜无话。
之后的两个月，同一时间，皇帝也都翻了我的牌子。
再之后，我被晋升为贵人。
封号，慧。
3
看着贵人的封诏，我心情十分复杂。
慧贵人……
这是夸我聪慧的意思吗？！！
听起来迷之让人很不爽啊！
我心情波澜起伏，可在旁人看来，我已经隐隐有了新晋宠妃的影子。
皇帝素来不近女色，一切都要按照祖宗规ẗů⁴矩来。
有孕，可以晋升。
父兄有功，可以晋升。
什么都没有，还想要升职加薪？
做梦去吧！
我这种晋升速度，在后宫中可谓一骑绝尘。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我太过惹眼，贵妃先坐不住了。
某日下午，御花园中。
贵妃借口我冲撞了她的步辇，罚我在御花园中跪了两个时辰。
我在烈日炎炎中下跪，贵妃坐在凉亭中，一边吃着冰镇过的鲜嫩瓜果，一边阴阳怪气地讥讽我：
「别觉得皇帝宠幸了几次，就得意忘形了。
「这后宫中的贵人常在的，就像是这御花园里的野花野草，今日开，明日就败了。」
我跪得膝盖疼，又被这盛夏暑热搞得昏昏沉沉。
小腹下有一股热流涌出。
完蛋了。
我在心里苦笑。
许是皇帝天天念，我这癸水竟然真的提前来了。
我知道这是癸水，旁人却不知道。
贵妃身边的宫女惊恐地指给她看：
「娘娘！血！那有血！」
贵妃也惊得脸色煞白。
所有人都以为我怀了龙胎，要流产了。
一通兵荒马乱之后，我被送回宫中，还叫了太医前来诊治。
那太医看着三十岁上下，面白微须。
他单手给我把了脉，略一沉思后，面色大惊。
连忙跪地回话：
「小主这孩子怕是留不住了！」
贵妃：！！！
我：！！？
贵妃吓得瑟瑟发抖，我也惊得瞳孔地震。
不是，你说清楚！什么孩子？
我这几次侍寝，哪一次能有孩子？！
庸医！！！
4
我僵坐在床上，听着那庸医在一边胡编乱造。
「小主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可这胎相尚且不安稳，小主在烈日下跪得久了，这才导致流产——」
他说瞎话都不打草稿，我忍不住出言阻止。
「太医要不再重新把把脉？我这身子或许并不是有孕……」
我话音未落，皇帝来了。
他像是什么都知道了一般，一进寝宫，就震怒地拍桌子。
「贵妃谋害龙嗣，闭宫思过半年，撤掉绿头牌，非诏不得出！」
贵妃疯了。
她跪在地上，妆花了满脸，不住哭求。
「陛下！陛下！臣妾真的是无心之失啊！陛下！」
皇帝侧过脸，沉默不作声。
像是真的遭受了失子之痛一般。
可在我耳边，皇帝的心声震耳欲聋。
【快关禁闭去吧！莫要再来见朕了！
【锦衣卫已经密报于朕，说你暗中购买了皮鞭手铐，放置于寝宫中。
【朕会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笑话！】
我：……
锦衣卫是这么用的吗！！！
5
那庸医就是之前给皇帝开药的胡太医。
皇帝的身体一直是他负责。
宠幸刚进宫的秀女让皇帝亏了身子，胡太医劝他多休息。
皇帝好面子，不肯公开自己不行的事实。
可后宫这么多女人，个个花样百出，他避无可避。
二人无奈，这才出此下策：
先把最能搞事的贵妃干掉！
我「流产」之后，皇帝借口我小产失子，伤心过度，又给我升了位分。
慧贵人的椅子还没坐热，我又摇身一变，成了慧嫔。
嫔位就是一宫主位，有自己的宫殿。
皇帝拨了养心殿旁的永寿宫给我一人居住。
说是给我，但其中的装潢摆设，基本就是养心殿的翻版。
什么话本点心都一应俱全，看来是时刻准备来这里暂住。
而对外，皇帝又说慧嫔小产伤了心神，需要他多去探望。
这下，每个月七次的进后宫份额，竟然有五次都挪到了我头上。
剩下的那两次，还是因为祖宗规矩，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皇帝要去皇后宫中。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的专宠！
全后宫都震惊了。
Ṫů₅ 不少人夜夜咬牙咒骂我红颜祸水。
呸！什么红颜！
分明就是个黄毛丫头！
但我单杀贵妃一战成名，因此表面上，却也无人为难我。
在我宠妃之名愈传愈烈的时候，我接到了家中的帖子。
继母和继妹要来宫中探望我了。
6
当年，我娘在生我时伤了身子，没过几个月就撒手人寰。
我爹伤心了没两天，转眼就娶了继母进门。
又过了一年多，继母生下了继妹。
这下可不得了了。
继母家世平平，却生性好斗，总觉得我这个嫡长女在前面，会抢了她女儿的荣光。
因此我在府中这些年，继母对我百般溺爱。
衣服首饰、胭脂水粉等等，都要给我最好的。
就连我和继妹偶有矛盾，她也都要无条件站在我这边。
美其名曰「捧杀」。
让人很是不解。
我就这样一路顺顺利利地长大。
直到我及笄后，舅母念着我母亲生前的情分，想让表哥娶我过门。
表哥人品贵重，是谦谦君子，我对这门亲事也没意见。
可继母却想让继妹替我嫁过去。
于是表面含混推辞，转手就把我的名字写在了进宫参选的名册上。
再之后，进宫的懿旨就送到家了。
皇帝年岁不小了，又不近女色，这些年从未出过什么得宠的年轻妃嫔。
人在后宫不得宠，还不如宫外的狗活得自在。
舅母当时气急了，上门把继母痛骂一顿，把她那点隐秘的小心思一一戳破。
两府的婚事也告吹了。
舅母当场放话：娶一条狗都不娶你女儿！
不得不说，当时场面有点难看。
我本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继母了。
谁承想我升嫔不过半月，就收到了家中的拜帖。
家中长辈总不好不见。
因此隔日午后，继母就带着继妹上门了。
一见面，继母就拉着我的手一通寒暄。
茶换了一盏又一盏，点心上了一轮又一轮，她们却还没有告辞的意思。
我心下不解，但也不好给长辈发逐客令，只能坐在一边干笑。
等了又等，等到太阳眼看着要落山时，皇帝来了。
一看见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原本在一边打哈欠的继妹立刻坐直了身子。
脑内灵光一现，我突然明白过来。
继母这是想让继妹勾引皇帝啊！
继母自诩继妹的容貌才情都不逊于我。
凭什么我能得宠，继妹就不行！
天下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陛下驾到——」
听见宫人的宣召，永寿宫的所有人都行礼。
而这其中，继妹的腰肢弯得最软，最勾人。
皇帝一点点走近。
他的目光落在继妹身上，略微停滞，这才离开。
【……这小豆芽菜怎么穿红戴绿的？】
我听见他在心里说。
7
小豆芽菜？
继妹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才女！
可我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理。
当今皇帝和以往的皇帝不同，偏爱二十岁以上的妙龄少妇。
我今年十五，在他心里就是个小丫头。
继妹刚满十三岁，可不就是小豆芽菜。
审美对不上，任凭继妹使出浑身解数也无用。
任凭她俩如何讨好奉承，皇帝的反应都淡淡的。
可在我耳边，他的心声已经炸锅了。
【救命！E 人好可怕！
【朕是个 I 人，朕不想社交，朕想休息。
【慧嫔这么沉默寡言识大体的一个人，怎么有个这么能叭叭的妈？】
【Zzzz——】
Zzz？
我一回头，就发现皇帝竟然坐着睡着了。
继母和继妹只能悻悻离ťū́ⁿ去。
她们来这一趟不要紧，后宫上下把对我的仇恨直接转移到了她们身上。
二人还没走出宫门，就被嘉妃娘娘扣下了。
理由是继妹踢翻了嘉妃宫里狗的饭碗。
嘉妃震怒，要打她们板子，还想请我前去观看。
我直接称病婉拒。
笑死，打就打了，关我什么事。
8
继母和继妹被打了一顿，哭哭啼啼地回家了。
没过两天，又有御史弹劾我爹贪污受贿。
一查，贪污属实，只不过情节并不严重。
但皇帝可没手软，直接官降两级以示惩戒。
后宫顿时一阵欢腾。
大家都觉得这是皇帝厌恶我的体现，我宠冠六宫的时代即将结束。
可事实让她们失望了，皇帝来得更勤了。
原本只是四五天来一回，现在却日日都来。
据说，是因为永寿宫新配了小厨房，御厨手艺极佳。
哪怕晚上不留宿在永寿宫，中午也要来陪我用膳。
永寿宫里，药香四溢。
我站在小厨房里，面无表情地熬药。
身边的小宫女小心翼翼地问我：「娘娘，陛下这是得了什么病啊？
「怎么日日都要喝药？」
「嘘！噤声，事关国本，你不要过问！」
我说得严肃且神秘兮兮。
小产事件后，皇帝也不再避讳我。
胡太医给他把脉，我就在一边看着。
什么肾虚补气壮阳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词一股脑地向我的脑子里钻。
胡太医配好的药，甚至直接送到我手里。
我熬好之后，再端给皇帝。
别人家的宠妃，嚣张跋扈，威风八面。
而我这个宠妃，活像是个大宫女。
我端着药罐，愤愤不平地端进正殿。
殿里，皇帝正在翻阅奏折，一边翻，一边在心里碎碎念。
【东边倭岛又不老实了？打打打！打他丫的！
【素质教育试点做得还不错，有时间和李太傅商量一下，早点ŧũₔ全国普及。
【也不知道青霉素研究得怎么样了，太医院那边靠不靠谱……】
……
看奏折时，他的心声纷扰凌乱，还夹杂着许多我听不懂的话。
我把药放在书案上。
皇帝抬头看了我一眼，神色淡淡的，一言不发。
【慧嫔这小丫头还挺靠谱，过两年就封妃吧。】
他心中冒出了这么一句。
这句我听懂了。
是要给我升职加薪！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9
贵妃是在半年后被放出来的。
她一被放出来，就赶上了皇帝的寿辰。
被关了这么久，日日见不得阳光，贵妃的肤色却被养得白里透红，煞是好看。
我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可这么好的肤色，在皇帝眼里却是做给瞎子看。
他一看见贵妃，整个人的心声就开始万马奔腾。
【完蛋完蛋完蛋，朕刚养了半年的身子啊！
【锦衣卫说贵妃的手铐小皮鞭一直没扔啊妈蛋！总有女人对朕虎视眈眈！
【啊啊啊别用这种眼神看朕！朕很慌张！很恐惧！】
我一边憋笑一边抬眼，就看见贵妃看着皇帝的眼神中，流露出满满的激情与渴望。
丝毫不掩饰的那种。
果不其然，之后的几个月，每次去过贵妃宫里后，皇帝的脸色都是青白的。
胡太医不得不加大了药量。
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贵妃却突然暴毙而亡了。
死因是突发疾病。
可锦衣卫查着查着，却发现是中毒。
10
皇帝震怒。
据说，他在养心殿发了好大的火气，杯子也摔碎了一个又一个。
御前伺候的宫人都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上前。
有机灵点的连忙跑到永寿宫把我找来，希望我能劝一劝皇帝。
我刚到养心殿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了痛心疾首的心声：
【朕怎么能摔茶杯呢？！
țű̂ₐ
【这在几百年后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啊！
【朕是不是在封建社会待久了，也被这种大地主阶级思想侵蚀了呜呜呜呜……】
我刚抬起的脚步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和宫人们描述的，皇帝震怒的场景哪里一样了！
这还有闲心为茶杯担心啊喂！
皇帝这样的心声着实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后宫中，不仅有母凭子贵，更有子凭母贵。
可如今的后Ṱŭₔ宫中，中宫无子。
高位妃嫔中，只有贵妃生下了皇长子。
虽然皇长子年纪尚轻，可一直以来，朝野上下都默认皇长子会在未来继任大统。
可现如今，贵妃突然离世，朝局必然混乱。
而在后宫的这些妃嫔中，谁来抚养皇长子，现在也是个疑团。
「妹妹倒是来得早。」
一道温婉端庄的声音在我之后响起。
我回头，认清来人后连忙行礼：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快起来快起来。」
皇后拉起我的手。
这初夏时分，空气中还有点暑热，可她的手却是冰凉的。
感受着指尖冰寒刺骨的温度，不知为何，我竟然心尖一颤。
皇后看着我，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大气。
「陛下这次发了大火，妹妹怕是被吓着了。
「赶快回宫去吧，本宫去里面陪着皇上。」
虽然她的语调温婉，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我晕晕忽忽地回到了永寿宫，躺在榻上，思绪混乱繁杂。
直到宫人提醒我该给皇帝熬药，我才恍恍惚惚地起身。
皇后身份贵重，又膝下无子。
皇长子理应交给皇后抚养。
可是……
可是什么？
没有可是！
我刚熬好药，皇帝就来了。
他掀起帘子带进一阵凉风。
我呆呆地看着他，甚至都忘了起身请安。
幸好皇帝也未曾怪罪。
「慧嫔，」他的语气和眼神都很认真，「朕决定要让你来抚养皇长子。」
他是发现了什么？
我呼吸一滞。
可紧接着，奔腾而来的心声又在我耳边响起：
【这孩子肯定要放在朕的身边养啊！历史上这娃骄奢淫逸，就是个纯纯败家子啊！
【朕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别百年之后被这熊孩子挥霍一空了妈蛋！
【永寿宫就挺好的，离朕很近。
【慧嫔小姑娘也靠谱，母家又是菜鸡，不会作妖。
【皇后想要把这娃养在景仁宫是怎么想的啊！
【她知不知道朕晕轿啊！】
11
皇长子年岁尚轻，记忆还不真切。
来到永寿宫后，他一天天长大。
除了皇帝让他读书很痛苦之外，其余时间都很快乐。
我抚养皇长子两年后，皇帝又一次升了我的位分。
我从慧嫔，变成了慧妃。
升为慧妃后，要做的事情一下子变多了。
在外人眼里我是宠妃，总有人想要攀附巴结。
这些人中，有些可以拒绝，有些却拒绝不得。
于是，我每日接拜帖、交际诰命夫人不说，还要协助皇后管理六宫，教养皇子。
一连串的事务下来，我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皇帝见我忙得面容憔悴，又赶上盛夏暑热，于是善心大发，准备带我去郊外的皇家园林小住。
【哎，周扒皮也没有这么凶残的。
【小姑娘在我这打工这么久，是该放放年假了。】
年假……是假期吗！
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做吗！
我忍不住期待起来。
皇家园林建于京郊，依山傍水，里面还有猎场。
除了我之外，皇帝又点了几个随行的妃子，带着大皇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住了进去。
而皇后娘娘自请留宫，照顾剩下的妃嫔和皇子公主。
之后的半个月里，我整日带着皇长子骑马游玩，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假期。
我放假了，皇帝却没有。
皇家园林的书房里，来往的大臣络绎不绝。
我只是路过，都能听见皇帝那崩溃的心声：
【为什么江南又闹起来了啊你告诉我！你们可是全国最有钱的地方啊！你们究竟有什么不满足啊！
【这年代就有洋人不远万里来这传教了吗？！你们宗教的魅力可真大啊！朕不理解！
【拿走拿走！朕不吃榴莲！】
书房旁边的池塘里，我一边带着大皇子捞鱼，一边听着耳边崩溃的吐槽，忍不住轻笑。
「慧母妃，」大皇子扯了扯我的衣角，「父皇怎么不和我们一起玩？他很忙吗？」
我弯下身子，扯了扯他的脸蛋。
「是呀，他很忙。
「为了你我，也为了天下万民。」
12
或许是这样的日子太平静了。
直到刺客的剑花刺穿窗纸的声音响起，我才自梦中惊醒。
睡在我身边的大皇子也被吓醒了。
他刚想尖叫，就被我死死捂住了嘴巴。
我拖着他来到床下，刚藏好身形，门就被一脚踢开。
来人隔着被子一通乱刺，才发现床榻早就空了。
「跑了？
「快出去找！」
夜已深，光线昏暗。来人又匆忙，竟然没有想到要弯腰查看一下床底，倒是让我们躲过一劫。
我怀里抱着大皇子，感受着他的身子不住颤抖，脑内却出奇地冷静。
刺客是冲我来的？还是冲大皇子来的？
莫非是冲皇上来的？！
若是皇帝遇刺……
我心下一沉，不愿意再想那后果。
外面响起一阵阵嘈杂的喊杀声，似乎是这刺客已经引起了行宫侍卫的注意。
我的怀中，大皇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Ṱû₀
他还只是个孩子，哪里见得了这种大场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打杀声终于渐歇。
我谨慎地没有立刻出去，依然带着大皇子躲在床下。
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慧妃小姑娘人呢人呢！还有朕的封建社会接班人！
【他们可千万别有事啊！】
刚刚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瞬间涌出。
我从床底探出身子，正好对上那个熟悉的、明黄色的身影。
「陛下！」我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别哭，朕在。」
他把我拥在怀中，安抚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表面看起来沉稳，心里却依旧吐槽不止。
【朕这么英明神武的皇帝，竟然还有人想来刺杀朕？！
【妈蛋！朕要诛你十族！】
13
刺客并不仅仅是冲着皇帝来的。
他们的目标有我，顺带着还有大皇子。
任务失败后，所有刺客原地自尽，没留一个活口。
皇帝震怒，下令锦衣卫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彻查到底。
查到最后，这场案子牵连了很多人。
有被皇帝侵害了利益的贵族、豪绅，也有敌国势力参与其中。
可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事查来查去，最后竟然查到了皇后头上。
那些来杀我和大皇子的刺客，就是皇后派来的。
我心中似乎早有预料，倒是没多大震惊感。
可皇帝惊了。
在我耳边，他的心声奔腾得像是街口唱快板的。
【卧槽卧槽卧槽皇后你究竟在作什么妖——
【你可是中宫皇后啊搞这些烂事做什么——
【咱们老夫老妻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啊啊啊啊啊！
【中宫不稳动摇国本啊！
【还是你是个天生卷王，皇后当得不满足，一定要当太后才满意啊！】
最后那句嘶吼震耳欲聋。
我忍不住晃了晃头。
耳朵好痒。
皇帝把皇后召进了养心殿，要私下询问。
我站在殿外，听不清楚里面的对话。
可耳边，皇帝的心声却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什么叫真心爱朕所以容不下其他女人和孩子啊？你是皇后啊大姐！
【搞这种言情小说的剧情你当年进宫干什么啊？随便找个人嫁了好不好啊！
【为啥你害人性命还能做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啊？朕才委屈好不好啊！
【朕的后勤部长给朕疯狂背刺啊！
【痛！太痛了！
【朕偏宠慧妃一定会遭报应？？朕什么时候偏宠慧妃了啊！
【小姑娘给朕熬药熬得勤勤恳恳啊！】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又连忙把笑容憋了回去。
发现周围人俱是战战兢兢的，没有人注意我的失态才放心。
可我心下，不知为何却在微微叹息。
果然，对于陛下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始终是这个国家。
14
皇后被废了。
皇帝念着与她多年的情分，并没有对她下死手。
就算是这样的谋反大罪，也并没有祸及皇后的家人。
她移居到一处偏远的宫殿里，宫人精简，一应三餐也未曾苛待。
可皇后却不觉得这是一种优待。
移居到冷宫三日后，她自尽了。
宫人来报时，皇帝正在永寿宫吃早饭。
听到这个消息，他眉眼微垂，一言不发。
而难得的，我竟然也没有听见他的心声。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我的读心术就要失效时，我才听见一声长叹。
【哎。】
皇帝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像是遗憾，又像是释然。
15
贵妃去世，皇后被废。
剩下四妃中，两位潜心礼佛，不问世事。
一位体弱多病，每日都靠天材地宝吊着一条命。
剩下就是我。
似乎也只有我。
晋升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
我被封为慧贵妃，掌协理六宫之权。
册封大典当晚，皇帝来了永寿宫。
我们两个换了里衣躺在床上，一人一个被子，躺好。
像是曾经多少个重复的日日夜夜那般。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一只火热的大手伸进了我的被子里。
然后，准确无误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心脏顿时怦怦直跳。
一下、两下……
像是在林间飞奔的小鹿，慌乱而不知归处。
但就在这时，那只大手猛然松开、撤回。
在我的身边，皇帝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他一动不动，似乎准备睡去。
可此时此刻，他的心声复杂，怅然若失。
【罢了、罢了。
【女人满大街都是，好员工却难寻。
【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的。】
听着这些话，我的心跳渐渐回笼。
慢慢地，又恢复到了平时的频率。
是呀。
人一旦得到了一些，就会开始期待更多。
那些得不到的怨气积在心中，会幻化成伤人的利剑，最终害人害己。
如果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不如一开始就遏制住自己的期待。
然后平淡如水地，一天接着一天地，就这么过下去。
16
大概又过了二三十年吧。
皇帝已经白发苍苍了。
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可这个庞大的帝国却在他的手中，愈发繁荣昌盛。
东边的倭寇在精锐部队的清扫下，已经全面归属。
粮食的产量不断突破，再也没有人会饿肚子、流离失所。
太医院组建了高精尖的医疗班子，派出一部分人手全国教学，各地百姓的死亡率大大降低。
义务教育普及到了全国各地，所有的孩子都有书读、有学上。
……
还有很多很多。
但就在这繁华盛世中，皇帝病了。
某日早朝上, 他吐了血。
太医给他听诊诊脉, 可最后，却都无力地摇了摇头。
「臣等，无能为力。」
现有的医疗技术还没有办法治疗皇帝的病。
皇帝要死了。
这个盛世王朝的一手缔造者, 就要死了。
他驾崩的那一天晚上，万民悲泣。
宫内, 所有人都跪在养心殿内，我的耳边到处是无助的哭泣声。
皇帝睁开无神的双眼。
好半天, 这眼神才聚焦，最后集中到我的身上。
「……贵妃……」
「臣妾在！」
我连忙走过去，红着眼睛握住他的手。
皇帝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可那些想说的话, 最终却变成了他喉咙里沙沙的低喘。
皇帝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可他的心声却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
【北边的蛮人不安分, 必须一支派精锐部队驻守着，不然早晚会酿成大祸。
【朕打压了宗室外戚, 清扫了宗族。可朕死后, 这些东西随时都会卷土重来。
【一定要大力发展科学，科学才是唯一生产力, 我们不能再次落后挨打！
【我们这个民族，不站在世界顶端，就会被踩在脚下！】
……
一字一句, 字字泣血, 字字珠玑。
有此皇帝, 是国之幸, 是天下百姓之幸。
看着他这副样子, 我忍不住红了眼眶。
「臣妾明白, 臣妾一直都明白。」
眼泪顺着我的脸颊落下, 然后滴落在皇帝的手心。
「你想说的所有话，臣妾都听得见。」
皇帝惊异地微微睁大眼睛。
但是很快, 他的意识又一次陷入混乱。
皇帝的眼睛慢慢闭上, 呼吸声也逐渐减轻。
【我想回家。
【还在放暑假呢, 我想待在家里吹空调打游戏。
【网好卡, Wi-Fi 是不是得换了……】
他说的话让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可慢慢地, 就连这些让我听不懂的话也没有了。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 像是睡着了一般。
只是, 再没了呼吸。
也没有了那几十年连绵不断的心声。
17
皇帝生前立了大皇子为太子。
他死后，大皇子按部就班地登基，封我为皇太后。
我离开了永寿宫, 搬进了太后该居住的慈宁宫。
大皇子孝顺，请安日日不断。
我却深知做皇帝的辛苦，借口礼佛, 免了他日日的请安。
看着原本乖巧伶俐的孩子眼神日渐凌厉，我心中疼惜的同时, 也止不住欣慰。
他是皇帝, 就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直到某天, 我和新帝用午膳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串奇怪的声音：
【素质教育搞到这种程度，朕是不是能开始发展研究院了啊！
【东边北边都打完了, 大航海时代马上开启，得大力发展船舶业了！】
看着眼前默不作声喝汤的新帝，我微微瞪大双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