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为皇后的第三年,突染恶疾,太医院查不出病因。

我成为皇后的第三年,突染恶疾,太医院查不出病因。

朝野上下拍手称快。

说妖后狠辣,六亲不认,活不过三十是冤魂索命。

可我不后悔。

通往皇位的路九死一生,夫君心思单纯,那些肮脏的事由我来做,他不必染指。

弥留之际,新册封的宠妃来看我,笑得得意。

「娘娘不知道吧,你中的是皇上亲手下的毒。」

「他说你,心思歹毒、手段卑劣,还抢了他的正妻之位,不如死了干净。」

我含恨而终,再睁眼,回到了五年前。

我还是相府之女,贺兰廷跪在我面前。

求我给救了他性命的芸娘一个侧妃的位置。

我点点头。

「柳姑娘这般才貌,当侧妃着实是委屈了。」

「不如八抬大轿,迎为王府正妻吧。」

1

贺兰廷脸色僵住。

「令秋,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我们的婚约就此作废吧。柳姑娘是个好女子,别亏待她。」

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六皇子尊贵之躯,不该朝我下跪,我怕折寿。」

他急了:「我不过是让你给芸娘一个位分,你便如此咄咄逼人?」

「我逼她什么了?」我看了一眼斜跪在一旁双眼红肿楚楚可怜的柳芸,气急反笑。

「我让她当正妻也算逼她?」

「你明知道除了你我绝不会再娶旁人,何必拿这个来要挟我?芸娘于我有救命之恩,父母早逝,兄嫂蛮横,硬要将她嫁与克妻的鳏夫,我实在不忍才来求你,不想你竟是如此自私善妒之人。」

贺兰廷神色忿忿,「你是相府之女,金玉满身、吃穿不愁,可芸娘只是一个贫苦女子。你什么都有了,连一个小小侧妃的位置都不愿让出吗?」

柳芸哭着拉住他:「民女就是一头撞死,也不愿看殿下为难。」

她朝贺兰廷重重磕了三个头。

「芸娘自知身份卑贱,入不了王妃的眼,无福伺候殿下。愿来生结草衔环,再报答殿下恩德。」

贺兰廷眼眶通红:「芸娘……」

他们鹣鲽情深,衬得我好似拆散有情人的恶毒大婆。

若不是前世知道这所谓救命之恩纯是柳芸自导自演,我还真被唬住了。

爱演是吧?

等我把这油五粉六的面皮子给扯下来,我看这出戏还怎么演。

2

我冷笑:「别一口一个王妃的,我尚未出阁,别坏了我名声。」

「柳姑娘,你既于六皇子有救命之恩,便是皇家的座上宾。怎么,是县衙的青天老爷管不了这强卖民女的腌臜事,非得让堂堂皇子以身抵债?」

柳芸泪落连珠:「芸娘不是贪慕富贵之人,我与殿下两情相悦,谢姑娘为何要如此侮辱我?」

贺兰廷心疼地扶住她,对我怒目而视:「谢令秋,你够了!有什么冲我来,别为难她!」

「别急,马上就轮到你。」

我皮笑肉不笑,「敢问六皇子:你我尚未成亲,你要纳谁为妾是你的自由,求到我面前来算是怎么回事?我若答应,便是尚未成婚便掌主母之权,叫外人怎么看我?这些你可有替我想过?」

他神色讷讷:「我既害你失了清誉,自然是要娶你的。随他们怎么看。」

「哦,你料定了我如今只能嫁你,所以今日逼着我答应纳她进门。若我不肯呢?你是不是想取消婚事,让我成为京城笑柄?」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令秋,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你待我一腔真心,我不可能负你。」

重来一世再听这话,我只觉虚伪得可笑。

但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我忍住酸涩,冷声道:「你二人今日登门,什么话都没说就先跪下,表面说着求我给一条生路,实则处处以救命之恩作胁,让我还没过门就背上善妒强势的骂名。往后若纳妾,便以此做由头,倒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贺兰廷,好毒的一步棋。可不想竟是先用在我身上。」

贺兰廷脸色白了白,道:「你说的这些我从未想过。你生性多疑,我如今在你看来做什么都是错。与其相互猜忌,不如缘尽于此。」

「你我这婚,不结也罢。」

3

他拥着柳芸忿忿而去。

柳芸回头看我,嘴角露出胜利的微笑。

我看着身上的少女装扮,才确信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重生在与贺兰廷成婚的前一个月。

前世我虽一眼看透柳芸以退为进的伎俩,却傻傻地以为贺兰廷对此毫不知情。

他单纯,没有心眼,从不会算计人,所以定然不会有心害我。

那些肮脏算计的事我来做就好,他要永远快乐、一生无忧。

可我突染恶疾、病得快死的时候,新封了云妃的柳芸得意地来看我。

「你不知道吧?你中的是皇上亲手下的毒,所以没人查得出来。」

「我能嫁进王府,也是他一手策划的。娘娘聪明,但一定想不到算计自己的会是枕边人。」

是啊,我戒备所有人,独独对他不设防。

可恰恰是这唯一的不设防,要了我的命。

娘临死前的时候告诫我:「京城多鬼怪,兽类喜着人衣。越是衣着显贵的,皮下越生一副畜生心肝。」

「儿啊,莫要轻信皮囊。」

我在长安街上流浪的时候,觉得娘错了。

衣衫褴褛的往往奸猾,连我破碗中十几文钱也要骗走抢走。

衣着显贵的却常常菩萨相,边给我吃油酥饼边流着泪叹阿弥陀佛。

后来认了祖归了宗,成为相府大小姐,才知道锦衣绣缎下多的是脏心烂肺,肠子动一动,便能成为绞死人的绳索。

但仍固执觉得贺兰廷是特别的那个。

直到毒气入心、肝肠皆断时,弥Ṫůₘ留中想起娘的话。

才明白错的从来都是我。

4

退婚书到的时候,相府一干人正在前厅喝茶。

众人脸色各异。

三妹妹谢令仪扑哧笑出声。

「姐姐不惜丢掉清白也要嫁进皇家,如今莫说是正妻,倒贴做个妾室人家都不要,可算是丢脸丢到菜市井了。」

「你年届双十,名誉又坏,依我看不如让父亲贴点嫁妆,给商户做个十八房小妾得了。」

几个丫鬟低声笑起来。

我面不改色:「三妹妹一口一个妾,话里话外看不起得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嫡生的姑娘,仗着身份尊贵在这耍威风呢。」

「你!」

「赵小娘当年是家族犯了错被罚入教坊司的,若不是得父亲救下,恐怕连做妾也是妄想。你如今记在正房名下,连自己的亲娘也瞧不起了?」

「你血口喷人!」她大骂,看向被戳中心事的赵姨娘急急解释,「小娘,我没有……」

我继续发难:「我好歹明面上是你姐姐,退婚关系的是相府颜面,你平日针对我就罢了,这种时候还落井下石,若是传到外头去,是嫌爹的脸皮子够厚,送去给说书人的醒木压一压才好?」

我叹息摇头:「先生教的可真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气得想上来打我,被谢夫人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我舒舒服服地往后仰。

我这便宜爹,本事一概没有,面子看得比金子重。

前脚做了抛妻弃女的陈世美,后脚贴两片假胡子硬装清流文臣。

这种恶人靠着拍马屁一路扶摇直上做宰相,风光无限。

而我娘只能守着那间漏风漏雨的破茅屋活活饿死。

果然天道不公,竟让祸害活得久。

5

爹下朝回来果然大发雷霆。

「他一个王爷,莫说纳一个侧妃,便是十个八个又如何?满城皆知你已是他的人,如今退了婚谁还敢要你?」

「你只顾自己畅快,让相府的颜面往哪搁!」

我冷笑:「从来没有的东西,不要也罢。」

爹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的不对吗?您当初榜上崔家抛弃我和娘的时候,可从没考虑过读书人的脸面。」

「六皇子也曾信誓旦旦说此生只有我一个妻子,结果逼着我这个还没过门的正妻给侧室腾位置。你们这些负心男子不要脸面,倒向我一个受害女子要起脸面来了?」

「住口!我说了不许再提她!」

一巴掌狠狠扇在我左脸上,打得我嘴里甜腥。

我擦擦唇角的血,抬头看着脸色铁青的他笑:「没想到堂堂宰相,也会怕冤魂索命。」

「娘饿死的时候睁着眼,说做鬼也要缠着你。你做梦梦见过她没有?」

他气得脸上的肉一抖一抖。

「来人,把大小姐关进柴房,没有我命令不许出来。」

他冷眼看我:「你心性毒辣、睚眦必报,留着迟早是个祸害。今日庆王爷登门求娶,你做他的填房倒正合适。」

庆王爷是皇上的长兄,年届七十,性格暴虐又身患隐疾,以折磨女人为乐,嫁过去的女子通常活不过两年。

我被带走的时候不求也不闹,只是平静地问他:「爹,这么多年,你可有片刻悔过?」

他用戴着玉扳指的手拂去青瓷盏中的茶沫,不屑道:

「一个乡野村妇,死了就死了,与我何干。」

我点点头:「女儿明白了。」

恶人是永远不会反省的,除非鞭子也落到他们头上,他们才能感同身受。

我走之前好心提醒他。

「爹与其操心我的婚事,不如多操心三妹妹的。要说丢脸,她丢的可比我大多了。」

6

柴房和主院隔得不远,当晚就听见爹的怒吼声和瓶里乓啷的砸东西声。

我勾起唇角。

他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穷书生私相授受。

但这只是个开始。

我从怀中摸出碎掉的半块玉佩。

这是娘给我的信物,说爹看到它便会认我。

可是直到它被谢府的仆人生生摔碎,我也没见到我爹的脸。

我默念:「娘,你等着我。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前世被封为皇后后,我摘了我爹的官帽,抄了丞相府,命他日日为我娘守墓。

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既然活着不知悔过,不如亲自下地狱给我娘赔罪。

他一生做了无数错事,有一句话却说得极对。

我心性毒辣、睚眦必报,所有害我的人,我通通不会放过。

前世贺兰廷能登上皇位,靠的是我苦心为他铺路。

因我沦落为乞时,他曾予我一袋银钱,我便暗下决心,用一生报恩。

不惜耗尽心血,步步为营,不过三十便半头白发。

只为助他从冷宫废子,升为东宫储君,再登基继位,成为新皇。

到头来却只换得一句「心思歹毒,手段卑劣」。

那这一世我偏要做尽卑劣之事,不择手段地往上爬。

否则倒对不起我这一身恶名。

第二天,谢令仪气势汹汹地跑来找我兴师问罪。

「贱人!害我被父亲责骂关禁闭,还连累砚哥哥,来人,给我打!」

我佯装惊讶:「砚哥哥?池砚?莫非你与那秀才……」

「你装什么装!」她眼中含泪冲我大喊,「不是你告诉父亲的还有谁!你自己嫁不出去就见不得我好,现在父亲要将我嫁给平昌侯府的废物公子,你满意了?」

我耸耸肩:「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那你打吧。不过你今天就算打死我,你和池公子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她想了想,笑得恶毒:「打死你我要偿命。不如药傻了你,正好嫁给那病王爷做疯王妃。」

她命人将我按住,又端上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我急中生智:「慢着!我能帮你!」

她嗤笑一声:「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骗我?」

「你不想嫁入侯府,我亦不想做个短命王妃。你助我出去,我自有办法联系到池公子,到时你们私奔,有多远走多远。」

「那你跑了怎么办?」

我说:「三天时间。我没回来,你自可去报官。」

见她还在犹豫,我接着道:「听闻平昌侯府的小侯爷常年流连花街柳巷,不知身上有没有暗病,不然年近而立还不娶妻,实在罕见。」

她倒吸一口凉气,终于点头。

「好,你和我的丫鬟互换衣裳,我帮你出去。」

7

池秀才听说谢令仪想和他私奔,一开始并不情愿。

「若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然私奔成婚,相爷也必不会认可我这个女婿。我家境贫寒,怎好叫相府小姐和我一起吃苦?」

但他听说谢令仪准备了一箱子金银细软做嫁妆,双眼放光,我又Ťů²再三劝他相爷心疼女儿,定不会狠心不认,他这才答应下来。

打点好一切后,我以约定好的鹧鸪声作为暗号,约谢令仪子时在西侧门碰头。

子时刚过,她背着几大包袱蹑手蹑脚地出现,上了池秀才的马车。

我想跟着上去,她却一脚把我踹下来,让随行的两个奴婢押住我,用布条塞住我的嘴。

「想我带你走?别做梦了。乖乖嫁给庆王爷吧。」

我呜呜呜地挣扎,她冷笑着拍我的脸:「父亲若问起来,这罪责有你替我担着,我才放心。」

她放下马车帘子,吩咐道:「把她关进柴房。庆王府的喜轿明日就到,别误了时辰。」

我被粗鲁地推进柴房,门落了锁。

确认那两个奴婢走远后,我冷静地擦掉眼泪,将口中布条吐出。

蠢货,塞个布条都塞不好。

早就知道谢令仪过河拆桥的德性,我一开始就没想过逃走。

我靠着柴火堆闭上眼睛。

之前的经历告诉我两件事。

一,利用人性的弱点顺水推舟,往往事半功倍。

二,别人想害你的时候,与其被动防御,不如先下手为强。

相府叱咤十年的富贵,明天也就到头了。

……

几个时辰后,我被强制换上嫁衣,坐在喜房中等待接亲。

滴滴答答的唢呐声由远及近,宾客陆续登门贺喜。

我心中焦灼,在心里默默祈祷。

快些。

再快些。

否则就来不及了。

终于急促的马蹄声从街角传来,渐渐逼近。

唢呐声停了下来,宾客惊慌失措的叫声此起彼伏。

一片混乱中,我剥下嫁衣冲开门。

看见爹被扯下发冠,双臂反捆,满脸惊恐。

宣读完圣旨的白面老太监尖声阴阳怪气:「丞相涉嫌勾连叛党,随我们走一趟吧。」

他大手一挥:「所有人都带走。」

8

刑部大牢中蛇虫鼠蚁遍地,平日养尊处优的姨娘小姐吓得花容失色。

我端坐一隅闭目养神,等人来找我。

没想到来的人是贺兰廷。

他看我的眼神半是同情半是得意。

「令秋,相府倒了,你如今只能依靠我。只要你肯向我认个错服个软,我可以既往不咎,让你做个侍妾。」

我微笑:「我最大的错,就是眼瞎看上你。六皇子想立个深情念旧的好名声,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

他被我梗住,冷哼道:「芸娘说的不错,今日我就不该来。谢令秋,没了相府小姐的身份你什么都不是,有什么好傲气的?让你做侍妾已是天大的恩赐,你还肖想正妻不成?」

「你从一个冷宫废子走到今天,靠的是相府势力和我暗中相助。我便是做你姑奶奶也做得,何况区区一个正妻?」

他额上青筋暴起:「大胆!」

我继续道:「你的正妻之位爱给谁给谁,方芸柳芸马芸都无所谓,我不稀罕。只是贺兰廷,我提醒你一句:忘恩负义的脏事做多了,当心遭报应。」

他皱眉:「说来说去,你就是怨我纳了芸娘。我真是看错了你。」

……

不是,到底谁给他的自信?

就在我们僵持之时,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

「本宫的未婚妻,就不劳六弟费心了。」

我心里一松。

谢天谢地,终于来了。

9

我跪下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贺兰昭上前牵住我的手。

「你给不起正妻之位,也不必拿侍妾来侮辱人。」

他深情款款地看我:「在我心里阿秋是最好的,万金也不换。」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皇兄,你们……」

贺兰廷恼羞成怒:「你们是不是早背着我……」

「六弟慎言。」贺兰昭的声音冷下来,「你可以负心另娶他人,她自然也能另择夫婿。」

「还不快见过你皇嫂?」

贺兰廷恨恨地看着我:「谢姑娘当真好手段。等你与皇兄大婚之日,我自会备上重礼。今日身体不适,告辞。」

太子微笑地目送他离开。

我提醒他:「殿下要不先放开我?三天没洗澡了。」

他脸色微变,松开我用帕子擦了擦手,道:「你放心,我已上禀父皇,你大义灭亲,供出丞相罪证,乃大功一件。他已允诺你我二人婚事,十日后迎亲。」

那天去找池秀才之前,我先去拜访了太子贺兰Ṭŭₛ昭。

恭亲王谋反,太子负责调查余党。

我爹正好与恭亲王有所往来。

这是我前世抄他家的时候得知的。

他想要我死,我就先送他去见阎王。

我把手头证据全部呈上,又一一报出证人的名字。

太子沉默良久,问我:「你想要什么?」

我说:「太子妃之位。」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给你?今日后相府会被抄家,你也难逃其中。」

我不慌不忙:「听闻刑部在查贪腐,巧了,我手里正有一份贪官污吏的名单。」

「太子不必急着答应我,可以好好想想这笔买卖值不值。」

照今日这般看来,他是想明白了。

我抬头看他那张与贺兰廷有三分相似,但更显清隽的脸。

微笑:「臣女听命。」

10

拜完天地后,我步入洞房。

盖着盖头眼睛看不见,听觉就甚为敏锐。

我听见有丫鬟婆子小声说:「残花败柳之身倒攀上太子,不知靠了什么狐媚子术。」

「人家是相府小姐,大义灭亲,高洁得很呢。」

身边婢女恨恨道:「乱嚼舌根子的东西,迟早嘴巴生疮。」

我淡淡道:「随他们去。」

再难听的骂我都挨过,这才哪到哪。

入了夜,贺兰昭还没回来。

我等他等得发困,头上的金饰又太重,压得我脖子往前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

困得狠了,一个不稳,我往前一头栽倒。

眼看正脸要和地面亲密接触,一双大手却稳稳托住。

「夫人不必行此大礼。」

贺兰昭神情戏谑。

我搓了搓脸,十分尴尬:「昨夜没睡好。」

他靠在床帷看我:「你父亲和几位哥哥明日问斩。应你的要求,我向父皇求情,保住相府女眷,只是夺去封号,降为平民,回乡种地去了。」

「你知道外界是如何议论你的?」

我笑笑:「知道。为了攀附太子,出卖家人,狼心狗肺,不得好死。」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问:「殿下见过死人吗?饿死的。」

他愣了一瞬:「京城久未有过饥荒。」

我眼神飘远:「十年前,我家乡遭了大旱,人们交换孩子煮着吃。我让我娘随村人去逃荒,但她不肯,硬要等我爹从京城回来。她说他考中了解元,有官当,有粮食吃,一定会来接我们回去。」

「等啊等啊,等到树皮都没得吃了,只能吃观音土。从京城来的人却说没听过有我爹这个人。娘急了说怎么会没有呢?他走的时候带上了家里全部的钱,前月还有人说在榜上看见他的名字。可没有就是没有。」

我视线逐渐模糊。

「然后娘就病了,大夫说是饿的。我狠狠心,把家里的黄狗杀了。那是一条好狗,叫大黄,忠心,护主,能抓小偷。我拿刀对准它的时候它还冲我摇尾巴。然后炖了一锅汤,好香好香。娘只喝了汤,自言自语说大黄去哪了,快去叫它来吃肉了。又说大黄是好狗啊,真是好狗啊。」

「我不敢说话,只是一味的哭。娘喝完汤精神好了些,说要给我做衣服。那天她把房门锁了,油灯亮了一整晚。清早我去看的时候……」

我哽咽着说不下去。

贺兰昭安静地递过来一条帕子。

「……我去看的时候,娘就剩一口气了。她早知道自己不行了,要把吃的都留给我。她把身上的衣服裤子全拆了,给我做了几通衣裳,让我拿着我爹寄来的信,一路去京城找他。」

然后娘赤裸着身子咽了气。

我拿上家里仅剩的钱,把大黄的肉包好,每天只吃一小块。

一路上睡乱葬岗、渔船的下舱、废弃的林屋、没人的山洞,走到鞋子都磨没了,才终于走到京城。

别人告诉我,京官里没有谢林培这个人,倒有个姓谢的侍郎娶了崔氏女,但没听过有个外地的女儿。

可那谢侍郎的长相分明与我爹一模一样。

我拿了书信上门去求,被仆人打了出来,信也被烧了。

无亲可投,又无银钱傍身,只能在长安街上当个乞丐。

11

我凄凄抬起眼:「食不果腹、任人欺凌的日子我过了整整五年。殿下,若你是我,会不恨他吗?」

「何况他勾结逆党,意图谋反,罪大恶极,迟早会被查出来。与其全族被诛,不如主动供认,还能换得一线生机。」

其实谢林培未必真的想谋反,但恭亲王实力雄厚,他不想得罪,所以信中态度模糊。

对此皇上未必不清楚,否则任凭太子再如何求,也不可能放过相府女眷。

朝中骑墙派不少,此番拿相府开刀,杀鸡儆猴又网开一面,对我这个告密者不罚但赏,就是在告诉其他人:揭发无罪,绝不连诛,越早主动招供越能保住身家性命。

我只是朝政大局中的一步棋。

但无妨,我亦达成了我的目的。

贺兰昭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情绪铺垫到位,我挤出两点热泪,拉住他的袖子怯怯道:「我委实不想嫁给庆王爷,才不得不向殿下求个依靠。求殿下怜惜。」

见他不说话,我壮着胆子往他腰间摸去。

手被一把抓住。

他俯身靠近,温热的鼻息喷吐在我颈侧。

我刚想继续撒娇,耳边的话却让我的心凉了半截。

「食不果腹、任人欺凌?可我怎么听说,太子妃名扬丐帮,呼风唤雨,厉害得很?」

12

我假笑:「怎么可能?殿下从哪里听来的?」

他直起身拍拍手:「小六。」

一身侍卫装扮的人走进来,看见我大吃一惊:「老、老大?听说相府出事,我们还在商量怎么救您出去呢,您怎么在这?」

我挤出微笑:「你认错人了。」

他看我拼命使眼色,立刻大声道:「眼滑,认错了,认错了。」

贺兰昭在一旁凉凉道:「再不说实话我就杀了她。」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六就扑通跪在他面前:「求殿下发发慈悲!若不是有老……娘娘相助,我早就死在街头了!要杀就杀了我吧!」

贺兰昭似笑非笑地看我:「那你说说,她是如何相助的?」

「娘娘心善,每逢乞儿必慷慨解囊。我那日生了重病发高热,是她给我请的大夫。」

我垂死挣扎:「淋过雨的人,自然总想着为别人撑伞的。」

贺兰昭嗤笑一声,又拍拍手:「小七。」

另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走进来,看见我眼含热泪:「老大!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殿下是个大好人哪!您跟着他我们也放心了!」

我忍无可忍:「太子到底想干什么?」

他挥退二人,笑着道:「没想干什么。只是想告诉太子妃,你应对别人的那些招数,骗不了我。」

「一个能在丐帮混成头目的人,敢以性命作注与虎谋皮的人,绝非善类。你演得实在拙劣,还是少装为妙。」

「你满腹心计,算无遗策,可惜……」

我抓紧衣摆,等着他接下来的指责。

「……可惜是个女子,若是男儿,必能成就大业。」

啊?

我抬头茫然地看他。

这是在夸我?

他眼中笑意渐浓:「天色已晚,爱妃早点歇息,我还有公务在身。」

说完大步离开。

13

我一宿没睡,琢磨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按照前世的走向,他两年后会因时疫身亡,皇上大恸。

依惯例当由皇太孙继承储君之位,但太子不近女色、并无子嗣,只能另立其他皇子为太子。

这才让贺兰廷捡了漏。

我都想好了,两年的时间足够我生下孩子。

至于是男是女,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到时我会扶他坐上皇位,直接当个垂帘听政的太后。

既然夫君靠不住,那就靠儿子好了。

不过今日贺兰昭揭穿了我的真面目,却又好像并不在意,难道是打算过河拆桥、秋后算账?

虽然那些不纯是假话。

初来京城的时候,三天不吃一顿是常有的,与野狗争食的事也没少干。

我打起架来最不要命,偷摸拐骗炉火纯青,又懂如何笼络人心。

这才慢慢在丐帮有一席之地。

后来我爹不知怎么,竟大发善心把我接了回去,让我认祖归宗。

我便常偷相府的银子接济他们。

反正都是民脂民膏,从群众中来回群众中去,倒也合理。

贺兰廷能从冷宫皇子成为宁王殿下,他们出了不少力。

我做得隐秘,也不知道贺兰昭怎么知道的这些。

我烦躁地翻了个身。

不管怎样,为了孩子,这个床是必须得爬的。

不行就给他下药,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天光微亮时我才迷迷糊糊睡去,起来已日头高悬。

我咯噔一下,暗道完蛋,忙叫人进来给我梳洗,准备进宫谢恩。

一个圆脸的婢女笑盈盈道:「娘娘不必担心。殿下说您昨夜太累,今日就不必进宫了,皇上那他会解释的。」

我这才松了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阿梨。」

我点点头:「好,阿梨,帮我梳妆吧,我要出门。动作快些,我怕赶不及。」

她吩咐下去,转头问我:「娘娘可是有什么要事?殿下特意嘱咐让您多休息。」

我抚过下人端上来的一排簪子,挑一只金镶玉的插在发间打量,随口道:

「去刑场。看杀人。」

14

我爹还是一如既往的没骨气。

抱着我的小腿哭着求我放他一条生路。

我笑眯眯地问:「如今可知道悔过了?」

他忙不迭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可惜啊……」我红唇轻启,「晚了。」

他的表情从渴求变成失望,又从失望变成绝望。

真好,他如今终于知道我娘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了。

恶人不会反省,我就亲手教他们反省。

如果不是他非要将我嫁给庆王爷,把我逼到绝路,我不会急着与他鱼死网破。

只能怪他坏事做尽,皆是报应。

突然,却有一人高声道:「六皇子贺兰廷,特来送谢相!」

人群纷纷让道。

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已是侧妃的柳芸。

她虽极力遮掩,仍能看出小腹微隆、腰身款款。

我心中冷笑。

难怪贺兰廷急着娶她过门,原来是怕拖久了丑事瞒不住。

救命恩人。救命恩人。

救的原来不是命,是命根子。

我想起前世柳芸进府不过八月便诞下一女,贺兰廷骗我说是早产。

其实早在婚前便珠胎暗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逼着我点头,就为了把这苟且之事瞒天过海。

好一对奸夫淫妇。

我忍着想把他们撕碎的冲动,静看事情接下来怎么发展。

15

贺兰廷命手下将食盒酒盒一字排开,对行刑官道:「可否耽误片刻,让他们吃顿饱饭再上路?」

行刑官面露难色:「这……怕误了时辰……」

「有什么事我担着。」

贺兰廷转身对我爹鞠了一躬,道:「谢相曾是我老师,又险些成我岳丈。于情于理,我都该来送您一程。」

「父皇时常教导我,忠孝节义乃是为人之纲常。我虽愚鲁,但一日不敢忘。」

他捧起一碗酒。

「我以此浊酒送行,黄泉路上您一路走好。」

不明真相但爱八卦的群众纷纷叫起好来。

我瞪大眼睛。

我知道他不聪明,但没想到这么蠢。

谢林培的罪名可是谋反,往日和他交好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他不过是在我爹去国子监讲学时听了几次,就以师徒相称了?

而且他不得势时,我爹可从没给过他几分好脸色。

见我面色难看,柳芸得意笑笑,挽住贺兰廷的胳膊:「殿下大义,比某些六亲不认的白眼狼强过百倍。连自己亲爹都能出卖,不知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贺兰廷愤怒地看向我。

「谢令秋,你如今攀上太子,便连亲爹也不认了吗?」

哦,原来是冲我来的。

我一字一句道:

「生而不养,算不得亲;不忠社稷,不配为父。」

这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哗然,议论纷纷。

「这就是太子妃?好狠的心。」

「据说相府是她告发的,唉,真是白眼狼。」

「六皇子敢在这种时候来送行,真是君子啊。」

贺兰廷眼见风向都倒向他那边,越发得意洋洋。

「谢令秋,你来给你爹和兄长们磕个头,也算是赎罪了。」

我笑了。

「我要是不,宁王殿下还打算强按我磕头不成?」

16

贺兰廷气急:「你!」

「我回去便上禀父皇,你心狠手辣,不孝不悌,根本不配为皇家儿媳!」

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从街头传来。

我掩唇而笑:「六皇子还是多担心自己吧。」

马车停下,那天抓走我爹的老太监匆匆从马车上下来,本就刻意涂白的脸此刻更加惨白。

「宁王殿下,皇上请您速速进宫。」

贺兰廷愣住:「可是有急事?」

他欲言又止:「您……您进宫就明白了。」

听说那日皇上在金銮殿大发雷霆,把案台砸个稀烂,问贺兰廷这个皇子是不是不想做了。

还说他既如此舍不得谢相,不如陪他一起上路,奈何桥上继续师徒之谊。

贺兰廷苦苦哀求,皇上还是夺了他的封号,罚他闭门思过一月。

我在床上笑得直打滚。

这般猪脑,难怪没有我,他连冷宫都出不去。

此时下人来报,说太子要见我。

17

贺兰昭看见我,皱眉道:「可是哭过了?」

我去擦眼角,一片湿意。

刚刚笑得太厉害,眼泪都笑出来了。

他见我愣神,语气更冷:「就为了他?」

我一想确实是为了笑他,便点点头。

贺兰昭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他嘲讽我:「为那种蠢货伤心。谢令秋,你有脑子,却也不多。」

我瞪他:「那殿下有本事也让我哭一哭。」

「你……」

他不知想到什么,脸色薄红。

我问他:「殿下找我来做什么?要那份贪官的名单?那拿纸笔来吧。」

「不急。找你来是想问你,把你娘的墓迁来京城,你可愿意?」

我嘴巴张了半天,才道:「你不是不信我说的话吗?你派人调查我?」

「孰真孰假我尚还分得清。你虽然爱做戏,却没必要在身世上撒谎。」

他看着我道:「相府始终不是你的家。顶着相府小姐的身份一日,便多背负一日弑父的骂名。等你娘的墓迁来,你若愿意,可改为母家姓。」

我愣住。

没人知道我多想摆脱这个姓氏。

我不想和害死我娘的人流着同样的血。

可偏偏想要活下去,不得不忍着恶心唤谢林培一声爹。

前世我曾求贺兰廷把我娘的墓迁到京城,准我随母姓裴。

贺兰廷推说麻烦,这么些年坟头可能早就磨平了,何必白费功夫。

迁坟麻烦,改姓也麻烦,这Ṫũ̂₃一拖便再没结果。

这些我从未与人提起,但贺兰昭却能精准猜中。

我难得地无措起来,语无伦次:「很远……而且过去这么久,可能找不到了。」

他却道:「总远不过你一个人来京城时的路。放心,我派小六小七去,为你办事,他们会尽心的。」

他坐下翻阅书卷,见我迟迟不走,笑道:「你要是不累,我去给你拿纸笔,你把名单写下来。」

我犹豫好久,还是忍不住问他:

「殿下为ŧŭₚ何对我这么好?」

我不明白,我们之间只是交易。

即使是为了名单,他也不必如此尽心待我。

贺兰昭神色复杂,良久轻叹。

「或许不是我待你好,而是他们待你太差。」

18

我愣在原地。

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人人欺我、辱我、伤害我,明着打骂,暗着算计。

偶尔有对我好的,也不过看有利可图想利用我。

伤害算计我的,我报复回去;想利用我的,我乐得各取所需。

人和人之间不该是这样吗?

贺兰昭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头一回感到害怕。

他打量我半晌,上前想揽住我。

哦,原来是看上我的身子。

早说嘛。

正愁怎么爬床呢。

我松了一口气。

他左手搭上我的腰,我假装嘤咛一声往他怀里靠去。

他却往后退半步,左手拇指大张,续着刚才的位置往前移动一拃。

这是……

在给我量腰围?

我脚下扑了个空往前倒。

他扶住我,面色不解。

「量个腰围定做衣服,夫人这是何故?」

我脸色爆红,强装镇定:「脚滑了,脚滑了。」

他琢磨片刻,笑得像狐狸。

「若想做些别的,也不是不行。」

「夫人的腰还真是……」

他带着颤音的热气喷吐在我耳边。

「细得很。」

我脑子嗡的一下炸开。

猛的推开他往外跑。

一路跑回房把门锁上,靠着门呼哧呼哧喘气。

心跳得厉害。

阿梨吓了一大跳:「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被殿下责罚了?」

「殿下今日心情不好,娘娘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我问她如何知道贺兰昭心情不好。

她压低声音:「今早娘娘还没起床的时候,殿下在院里发了好一通脾气,把爱嚼舌根子的那些人都打发了,说以后在府里不准听到这种话,否则立刻打死。」

她后面说的话我一个字没听清。

只是脑中反复响起贺兰昭带着轻叹的那句话。

「或许不是我待你好,而是他们待你太差。」

许久才听到阿梨的惊叫声。

「娘娘,你脸怎么红成这样?」

19

很快我就知道量身订衣是为了什么。

一月后是太后寿宴,我作为皇家儿媳,需随同赴宴。

冤家路窄,对面就是贺兰廷和柳芸。

他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据说曾求见皇上几次,皇上都不搭理。

宴席还没开始,大家便吃些水果点心,或是无意或是有心地闲聊。

我正神游天外,就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孙贵妃笑盈盈道:「听闻太子妃生母只是乡间农妇,并非出自名门,竟能先后攀上两位皇子。我先前还疑惑呢,今日一见,果真魅力不浅。」

她话中带刺。

贺兰廷母妃早逝,自请认贵妃为母。如今她见贺兰廷失势,少不得拿我发泄怨气。

我本想装傻糊弄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贺兰昭道:

「孙贵妃此言差矣。常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令秋是个好姑娘,自然不独我一人喜欢。只是有人眼拙,不识明珠,倒便宜了我。」

贺兰廷脸色更难看了。

「再者,英雄不问出处。出身寒微又如何,太祖当年一人一马夺天下,开创这王朝盛世,令无数世家大族俯首称臣,可无人敢议论他的身世。」

贵妃勉强挤出笑脸:「太子说得对,是本宫失言了。」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替我出头。

不管真情还是假意,我都挺Ṱű₈感动的。

这时御前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太后驾到——」

所有人都站起来请安。

太后落座后,扫视宴席一眼,目光落在我身上。

「昭儿,这就是你新娶的媳妇?」

20

我忙低头福身道:「臣妾谢令秋,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神色威严。

「听闻你大义灭亲,主动告发你父亲与叛党勾连之罪,以此要求成为太子妃,可有此事?」

「皇祖母……」

太后抬手制止贺兰昭:「哀家问她,没问你。」

我舔舔干涩的嘴唇,回道:「谢家之罪确实是臣妾告发,但以此要挟做太子妃一事却是谣传。」

「谢林培确实该死,可你作为女儿,主动将亲生父亲送上断头台,乃是大逆不道。这样不孝之人,也配做我皇家儿媳?是想叫全天下百姓看笑话吗?」

我跪下叩拜。

「太后娘娘息怒。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国法大于家规,我先是人臣,再为人子。子不侍父,是不孝;臣有二心,是不忠。臣妾宁可不孝,不愿不忠。」

「好伶俐一张嘴皮子。那哀家再问你:你与六皇子有婚约在先,为何主动毁婚攀上太子?莫非是嫌宁王府的门槛太低,配不上你这金丝玉毫的贵躯不成?」

「臣妾岂敢。只是我与宁王相识于年少,他曾亲口允诺今生只我一人、绝不另娶。可柳姑娘于他有救命之恩,不得不报,我不忍违幼时之约,才主动退亲成全二人。」

太后冷笑:「好大的口气。自古哪个皇子不是三妻四妾,你倒委屈上了?」

我说:「律法言:信约由双方共同制定,共同遵从,若有一方违背,则约定自动作废。宁王背信之时,婚约便已等同于废纸。因此臣妾并不委屈,只是从前的约定不作数了而已。」

我手心冒汗。

我偷换了她话中的意思,她会不会以为我在耍小聪明?

太后沉默半刻,却大笑:「好,好。昭儿,你这媳妇脾性不小,但也确实有趣。」

贺兰昭笑着看我:「孙儿正是喜欢她聪明。」

我被他看的脸上发烫。

演戏就演戏。

装的还怪像的。

21

寿宴结束后,贺兰昭被太后叫去慈宁宫。

我等他等得无聊,索性一个人在御花园中走走。

转过拐角却被贺兰廷截住。

他笑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聪明。」

我警铃大作:「你要干什么?」

「你不用提防我,我不会害你。」他神情委顿下来,「只是想找你说说话。」

「我与你没话好说。你要是实在憋得慌,就去找你的柳侧妃。」

他却欣喜道:「你在吃醋对不对?我就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

「令秋,之前的事是我做错了。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我眯起眼睛:「你想怎么弥补?」

「只要你愿意离开太子回到我身边,我就休了柳芸,从此再不纳妾。」

我被他的天真逗笑了:「你且告诉我,你哪点及得上太子?我凭什么要为了你与太子和离?」

「太子面冷心硬,从不会对女子动心,他只是利用你。可我不一样,我爱的人只有你,我会给你幸福的。」

我差点吐出来。

「以后这种恶心人的话少说。我夫君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他却一把拽住我的手腕。

我急了:「干什么你!你放开我,我如今可是你嫂子!」

「我不信你会如此无情。是不是太子威胁你了?」

「你少自以为是。只许你移情别恋,不许我爱上别人?」

他红着眼睛问:「你从前为了嫁给我不择手段,连自己的清白都可以算计。你以为太子会爱上你这种满腹心计的女人?」

我被他激出火来:「那是因为你那时人微言轻,我爹不许我嫁给你,我才出此下策!要点脸吧你!」

他却突然放开我,笑得诡异。

「皇兄,你都听到了。」

我蓦得僵住,机械地转过脖子。

十步开外的花丛里静静站着一个月白长衫的男子。

是贺兰昭。

22

回去一路上,贺兰昭都绷着脸。

他生气是正常的,哪个男的听见自己老婆的旧情事能不生气。

虽然只是明面上的老婆。

到了太子府,我想下车,他却一把拉住我:「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解释的?」

我想了想,道:「虽然我名誉有损,但从没做出格之事。你不信可以叫人来验,我还是处……」

「谢令秋!」

他黑着脸打断我。

「你觉得我生气是因为这个?」

啊,不是吗?

我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能。

这个可能让我全身发冷。

我怔怔地看着他,等着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又希望他最好永远也别说。

但他还是缓缓开口:

「就为了这么个人,你连自己的清白都能算计。谢令秋,你真是……」

「心肠歹毒、不择手段?」我接过他的话,「殿下是不是想说这个?」

我咧咧嘴:「早说嘛。先前闹那么一通,我还以为您早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啊,我为了达成目的什么都能做,要不是六皇子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也不会投奔您了。」

其实我急了。

我也不知道我急什么,但我就是急了。

我这人一急就喜欢放狠话。

我听见不要命的话蚕豆子似的从我嘴巴往外倒:「我连自己亲爹都能出卖,太子难道还指望我这种恶人有几分真心?什么逃荒啊乞丐啊被迫结亲啊,都是骗你的,你还真信了?哎呀真是丢死人了。」

「我就是利欲熏心,就是爱荣华富贵爱得要死啊。否则我回相府干嘛?」

我笑得眼里全是假意:「殿下这么介意我是否是清白之身,不如不用请人来验,大可以现在就……」

「谢令秋。」

他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漠。

「给我滚下去。」

23

我回去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让眼泪掉下来。

真是越来越娇气了,以前人家把我脸往地上踩,我还能笑着给人家擦靴子。

现在被凶了一句就想哭。

可见好日子不能过多,过多人就变矫情。

往后的几个月贺兰昭都没来找我。

我也不找他。

他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肯定讨厌死我了。

我怕在他面前一蹦跶,他一生气就把我给休了。

我还想当太后呢。

后来阿梨告诉我,江南水患,贺兰昭奉命赈灾去了。

我木然点点头。

第二天开始算他什么时候会回来。Ṫũ̂₊

他要是赈灾有功,回来得皇上嘉奖,心情一高兴,没准我就能成功爬床。

然后成功诞下皇子。

然后成功当上太后。

但等着等着,没等来贺兰昭回京,却等来一个实打实的坏消息:

太子得了时疫,命在旦夕。

听到消息时我手上的茶碗咣当落地,茶水溅了一身。

下人手忙脚乱地收拾,我险些没站住。

时疫?这不是一年后才会发生的事吗?

怎么会是现在?

难道是因为我重生改变了原来的走向?

他死了我怎么办?我还没爬床呢。

由于没圆房就搞出个孩子有点太不现实。

因此我决定当晚就收拾包袱下江南。

趁着他还有一口气,我得把他睡了。

24

我没想到贺兰昭遭的不是时疫,是刺杀。

刺杀他的那个人是谢令仪。

她死也不肯供出是谁派她来的,对我笑得癫狂。

「贱人!你害我父兄枉死,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所爱之人的滋味!」

我心想她错了,我根本不爱贺兰昭,我只是来睡他的。

可是当我看见他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奄奄一息时,我还是不争气地哭了。

这么惨,谁睡得下手啊?

床头挂着被血染透的绷带。十几条。

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血呢?

流了那么多血后还能活吗?

我拉住起身要走的医师:「别走。大夫,你救他,救救他。」

大夫只是遗憾地摇头,说伤口太深,他无能为力。

我听见他虚弱地喊我名字。

但我不敢靠近他,只敢坐在他床头的地上哭。

「你平日,咳咳,牙尖嘴利的,现在倒只会哭。真难看。」

他声音弱得像一阵风。

「和我说会话吧。什么都行。」

我哭得直抽抽:「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谢令仪才会刺杀你。」

他吃力地摇摇头:「不怪你。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我去摸他冰凉的指尖:「你能不ṭű̂₎能别死?你是个好人。好人不该死。」

「你不想我死?」

「不想。」

「为什么?」

想着或许是最后一次了,我红着眼睛说真心话。

「从来没人像你对我这么好。那天在马车上,我说的全是气话,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我就是害怕你觉得我心思卑劣,怕你觉得我恶心,怕那一点点好又被收走了。」

他拿指腹擦去我眼角的泪水,叹道:「是我不对。那天不该凶你。」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泪如雨下:「殿下,你再挺一挺好不好?我去给你请大夫,总有人能治得了的。我没亲人了,你别离开我。」

他嘴唇动了动:「其实我……」

小六突然冲进来大喊:

「殿下,人抓到了!您不用装了!」

25

房间内鸦雀无声。

贺兰昭利索地爬起来,扯下胸前绷带,抹了把脸,簌簌掉下一片白灰。

他目不斜视地穿好衣服:「我去审讯犯人,你在这等我。我回来可以解释。」

小六瑟瑟发抖:「老大,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话音未落就被贺兰昭揪走了。

我原地僵了半天,大致还原了事情真相。

立刻弹起来收拾东西,准备趁夜溜回京城。

到门口就被拦下。

我往东,他往西。

我退后,他上前。

就是不说话。

他终于沉不住气:「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谢令仪不肯招供,我只能演一出戏,好引出幕后之人。」

我梗着脖子:「嗯,我知道。」

「那你为何生气?」

……

我哪里是生气。

我是尴尬。

刚刚真以为他要死了,有的没的全说了。

他肯定会疯狂嘲笑我。

笑我自以为藏的很好的那一点点自不量力的喜欢。

他见我不语,叹气道:「那你可知那日寿宴回来后我为何要生气?」

我低头:「我满腹心计,不是好人。」

他咬牙切齿:「谢令秋,你真是块木头。」

我茫然地抬起头。

却被一片宽袖挡住眼睛,一个混着皂角冷香的柔软之物印在我唇角。

宽袖被移开,贺兰昭面色薄红。

「为了那样的人算计自己,你真是傻的可以。」

「你若早告诉我这些,我不会容忍他那样欺负你。」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了?清誉这种东西我从来不在意,我只是气你为什么不多爱惜自己一点。」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方才印在我唇角的是什么,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支支吾吾地点头。

他拉着我往回走。

「干,干嘛?」

「不是要爬床吗?我看着你爬。」

「这个倒不是很急……」我绞尽脑汁转移话题,「对了,幕后之人是谁?」

「贺兰廷。他狗急跳墙,想当太子。」

「就知道是他。得好好想想怎么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

他一脚把房门踢上,将我压在门后,声音沙哑:

「不急。先把这床爬了。」

我急中生智:「等会!你先说说你是何时喜欢我的。」

「这个日后再说。」

「我就要现……唔……不行,你的伤……」

「装的。」

短暂喘息之后,铺天盖地的吻再度落下。

「专心点。」

26

我是小六。

太子说我缺心眼,娘娘也说我缺心眼。

哦,其实应该叫老大的。

还在街上乞讨的时候,就是老大罩着我。

有天老大从一个心善的贵人那得了一袋银钱,高兴得不行,说要请我们去春风楼吃一顿。

结果半路就被人抢了。

只丢下几个冷馒头。

我和小七气得不行,一路追过去要钱。

结果追到一个华贵的马车前。

那时候还不知道马车里的贵人是太子,只是不明白这种富贵人家的公子为何要抢乞丐的钱。

一身黑衣的带刀侍卫笑着说:

「你们这几个小身板, 拿着一袋子钱招摇过市,当心被人盯上小命不保。」

后来入了太子府后跟着他办事,才知道他叫徐甲。

他说太子是个好人。

我和小七嗤之以鼻,说世界上哪有好人。

哦, 除了老大。

他问我:「你知道你家老大怎么成了相府小姐的?」

我说这有什么,丐帮卧虎藏龙的多了。

他敲了我一个板栗,说是太子命人放出丞相亲生血脉流落在外的消息,相府怕被文人戳脊梁骨, 才出面认亲的。

我说为啥,非亲非故的。

他嫌弃地看我一眼:「她自己都吃不饱,还带着你们两个拖后腿的,可见是好人。殿下说了, 好人应该有好报。」

我心想这是侮辱, 我和小七虽然不会打架、不会卖惨、还吃得多,但是忠心啊。

后来相府倒了我们还想办法救老大出去呢。

没想到老大变成娘娘了。

还差点被我们给卖了。

我和小七抱头痛哭, 惶惶不可终日。

殿下让我们帮忙办事,事情办好了,他就留老大一命。

这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啊!

然后我们又是抓府里乱嚼舌根子的下人,又是去民间说书人那塞钱, 让他们编个相府千金归来复仇的故事。

又是去千里之外的青州找老大娘亲的坟墓。

累得要死要活。

结果进宫汇报时被眼前的一幕震惊。

一向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抱着太后膝头撒娇:「皇祖母, 您就见见她吧。孙儿保证您会喜欢她的。」

我抖着嘴唇对小七说, 糟了,太子被夺舍了。

小七说夺个屁, 你个实心眼的,那是喜欢。

殿下老早就喜欢娘娘了,但是娘娘和我一样傻,看不出来。

我大惊失色,问他怎么知道的。

他说喜欢的最高境界是心疼, 回府的马车上太子和娘娘吵架, 就是心疼呢。

我说可是他让她滚欸。

小七翻白眼说那你也滚。

后来我才知道,太子也不是哪哪都好的,他有点……那怎么说来着。

傲娇。

对, 傲娇。

就是有话憋着不说,净让人猜。

比如他想见老大,但不直接说, 让人去府里传假消息。

老大是给骗来了, 但是知道真相后很生气,两个人当晚就打架了。

床都打塌了。

我想这样下去不行,得让老大明白殿下的心意。

于是我把这些事一股脑都和她说了。

她听完就哭了, 边哭边骂殿下是个长嘴不说的闷葫芦。

我手足无措。

完了,殿下肯定会打死我的。

没想到第二天殿下中午才起来,先阴着脸骂了我几句, 然后忍不住笑了, 晋我为侍卫长。

乖乖,我也有光宗耀祖的这天!

小七气死了,说还是傻人有傻福。

我得瑟地龇出一排白牙。

然后余光瞥见厨房的小翠偷瞄我,见我望向她, 又连忙把头撇过去专心烧柴。

耳朵被夕阳染了色,红彤彤的。

我愣在原地,身上好像被雷劈了。

酥麻麻的。

小七在旁边吹口哨:「傻子要开窍咯。」

我挠挠头。

开窍是什么?心砰砰乱跳吗?

好像这种感觉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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