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发现我有笔 10 万块的入账，她误以为是我男朋友给的。
「这下我不用再操心帮你介绍对象咯。」
我一愣，而后便顺势承认有了男友，同时叮嘱她：
「嗯，那你先别跟人说。」
她点头如捣蒜。
结果第二天，不常回家的哥嫂登门了。
……
后来我常想，要是不撒这个谎，会怎样？
1
吃饭时，我妈试探着问：
「你银行卡最近有笔 10 万块的入账？」
我闷头扒着饭。
自打我上班后，我妈就对我每个月挣多少异常关注，总会冷不丁地找机会偷窥我余额。
我说过很多次别这样，但她依然我行我素，防不胜防。
见我沉默，我妈急了：
「你说话呀，是不是嘛？」
我很无奈：
「妈，你为什么又偷偷查我账？你再这样，我就搬出去住。」
「我是不小心看到的，谁让你不退出支付宝的，小气鬼，我有退休金的好吗，还能看上你那点小钱？」她嘟囔着给我夹菜。
家里的水电燃气全绑着我的卡，自动扣缴。
吃药看病的花销我全包。
每个月定时给她自动转生活费。
Ţũ̂₂逢年过节更是会提前备好礼金。
她确实没问我要过钱，都是我主动贴补的。
「是男朋友给的吧？」她又给我夹了块排骨，「别光吃饭，多吃点肉，你最近都瘦了。」
我嚼着排骨刚想否认，就听她继续道：
「不过你也注意一些，还没结婚呢，不要总是花男孩子的钱。
「这下我不用再操心帮你介绍对象咯，总算了了桩心事。」
除了爱偷窥我的余额，我妈还爱推我去相亲。
「见一下，万一缘分来了呢？
「整天宅在家里，月老想给你拴个绳都找不着人。」
我要是拒绝，她就开始对着我爸的遗照抹泪：
「孩子大了，压根就不听我话了，我对不起你，要是你还在的话……」
她每次这么念叨，我都秒怂，最后只能依她意思去见上一面。
想到她组的那些奇葩相亲局，我麻了。
这笔钱我本也没打算瞒她，只是还没有合适的时机开口。
若这个误会能让她不再想着给我介绍对象，也未尝不可。
于是，我顺势承认。
末了还叮嘱她：
「嗯，你先别跟人说。」
她点头如捣蒜，笑得合不拢嘴。
可第二天，不常回家的哥嫂就登门了。
2
我哥是个孝子。
我妈给他准备了三室的婚房，他看不上，他要四室的。
他给我妈画饼：
「房子大一点好，我要给你生两个孙子的，三室哪够。
「以后你跟我住一起，帮我带孩子，想想看，他们在你身边跑来跑去的样子，多热闹。」
我妈心动了，掏空家底还不够，又跟亲戚借了点，全款给我哥买了个四室的房子。
结果，婚后我哥却再也没提让我妈住过去的事。
每次我妈旁敲侧击地问，他都打哈哈糊弄过去。
我妈忍不住自己找上门去，当场就气得骂人——我哥确实跟父母住在了一起，不过是岳父岳母。
那边人多势众，很快就把我妈赶出了门。
我妈愤愤不平。
「你嫂子就是个祸害，把你哥勾得魂都没了。
「她爸妈也不要脸，前半辈子好吃懒做，后半辈子靠女儿躺平……
「都怪你，让你跟我一起去，你非说要上班。」
后来，嫂子怀孕了，我妈再一次提出她搬过去照顾月子，被嫂子严厉拒绝了，说家里小住不下。
四室的房子，哥嫂一间，嫂子爸妈一间，宝宝一间，还有一间留给嫂子刚上大学的妹妹。
嫂子不让我妈照顾月子，后来又以我妈没照顾月子为由不让我妈上门看侄子。
我妈在家生闷气，血压忽高忽低，时不时就对着我长吁短叹。
这些破事按理来说是我哥做得不厚道，但我妈不怨他，她只逮着嫂子骂。
她时不时就跑到我哥小区，跟着那边的广场舞大妈们一起蛐蛐嫂子一家，嫂子爸妈臊得不敢出门。
嫂子知道后便骂我妈。
每一次我哥都站在我嫂子那边，把我妈气得够呛。
在嫂子看不见的地方，我哥又开始哄我妈。
我妈很好哄。
我哥忽悠她完全不需要逻辑。
他说：
「妈，你也别怪我向着自己老婆，就我这条件，真跟她离了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我也不好过啊，只能委屈你了。
「都怪房子太小，要是再多两个房间，你跟媛媛都可以住过来，咱们两家子其乐融融在一起，多好！」
我妈若有所思，最后竟表示赞同：
「对啊，都怪房子太小了。」
然后她开始一天三顿吃馒头咸菜，只为了攒钱再买个房。
我劝我妈说，这辈子别指望我哥了，她还有我，我会给她养老的，她要实在觉得家里得有个男人，我还可以招上门女婿。
结果她瞟了我一眼，幽幽叹着气：
「那怎么能一样呢？老话说了，上门女婿都是白眼狼，得时刻防着的。
「咱家还是得靠你哥撑起来，我得把他争取过来……」
她很执拗，她超爱。
即使我哥大过年的都不回家，但只要我哥肯登门，我妈立刻原谅，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会儿哥嫂横在沙发上耍手机。耍手机。
我妈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时不时还偷看我。
顶着我质问的眼神，她欲盖弥彰：
「我没说，我就发了个朋友圈，他自己看到的。
「上回他说要拉黑我，结果还不是偷偷关注着，我就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要不是你嫂子挑拨……」
我一把夺过她的手机。
那条朋友圈内容是：
「乖女儿也是个小富婆啦『666』『666』『666』」
配图是我的账户余额。
明明没人评论，可她还是在评论区统一回复：「未来女婿给的。」
她红着脸低声解释：
「你哥又不是别人，仅他可见，放心吧。」
我气乐了，正待跟她掰扯时，我哥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妈，饭好了没呀？」
「来了来了！」我妈一边高声回应，一边用手肘怼开我，「别叽叽歪歪啦，你哥难得回来吃饭，快帮忙搭把手。」
我欲言又止。
3
我哥不常登门，一登门就跟黄鼠狼给鸡拜年差不多。
这不，嫂子先打头阵：
「听说媛媛处对象了？是哪的人呀？做什么工作的？收入多少？父母都是干啥的？」
她眼里闪着八卦。
我哥竖着耳朵听着。
「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快速地扒着饭，「吃完饭我还得去公司加班，你们慢慢吃哈。」
嫂子冷哼一声：
「人家每个月都给你 10 万块零花钱了，咋还没一撇呢？
「这是要嫁入豪门，瞧不上我和你哥了呗，防着我们呢。」
每个月？
10 万？
我僵硬地扭头看向我妈。
我妈只顾殷勤地给我哥夹菜，连个眼神都没给我：
「你最喜欢吃的烧排骨，妈炖了一早上。」
我哥闷了一口酒，被辣得龇牙咧嘴：
「长兄如父，我是咱家的大家长，啥时候你把人带来给我瞧瞧，我帮你掌掌眼。
「找对象呀，还是得看人品，你可别被糖衣炮弹轻易就收买了……」
嫂子点头附和：
「你哥说得对，到时候彩礼、摆酒、买房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交给我们出面去谈。」她意有所指地看着我妈，「家里还是得有个男人主事，到时候让妹夫手头稍微漏点，帮扶一下大舅哥，你说对吧，妈？」
我妈白了嫂子一眼：
「这是我们张家人的事，你不懂就别插嘴，子豪肯定得管她妹妹的。」
我哥拍着大腿指点江山：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吧，把你男朋友约出来见见。」
三人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
我后悔了。
一个谎通常需要很多个谎来圆。
现在骑虎难下，我硬着头皮解释：
「我没有男朋友，那钱其实是……」
「分手费？」嫂子突兀地打断我，声音尖锐，「啧啧啧，我就知道没这种好事，勾着我们上门，是想让我们为你讨公道？」
我哥把桌子拍得邦邦响：
「哪个臭小子敢欺负我妹！看我怎么收拾他！」
我妈抹着泪：
「分了？这么快？是不是嫌弃咱家没个男人？我早就说过了，一家人得住在一起，你看现在闹成这样。」她拍着我哥，「这事怨你，要是你能在家给媛媛撑腰……」
嫂子眼睛转了一圈：
「要是这样的话，媛媛，你看要不把你前男友介绍给我妹妹咋样？万一他俩处得来呢是吧，我妹人长得比你漂亮会来事，也不像你一样整天冷着个死人脸……」
回应她的，是「啪」的一声脆响。
我妈摔了个杯子。
她指着嫂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搅家精，媛媛跟她对象闹矛盾，你不想着怎么让小两口和好，反而把你妹推出来！就你妹那磕碜样咋能跟媛媛比？
「你抢了我儿子还不算，还要指使你妹抢我女儿的男人！简直太过分了，我今天、我今天跟你拼了！」她冲上前一把揪住嫂子的头发。
新仇旧恨。
两人瞬间撕扯在一起。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我和我哥目瞪口呆，被硬控了几秒。
「愣着干嘛，还不快来帮我！」
她俩同时朝我哥怒吼。
4
一番大战后。
嫂子骂骂咧咧地走了，我哥扔下一句「都怪你，话都说不清楚」后也跑了。
我妈呆愣愣地瘫坐在满地狼藉的客厅。
她头发凌乱，双眼无神，嘴里还不停絮叨：
「你哥最喜欢吃我做的烧排骨了，我六点多去菜市买的，刚宰的猪，可新鲜了，文火细细炖了一早上，结果他都没吃上两块。
「还有他经常念叨的地三鲜，这菜看着简单做起来很复杂的，他那懒鬼一样的媳妇肯定不舍得费心给他做。
「好好的一顿饭，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鬓角的头发白得刺眼。
「你说你分手了咋也不告诉我呢？要是我早知道……都怪你！」她哭着捶我。
「妈！」我心中酸涩难忍，「对不起，妈，我不该撒谎的。」
要不是我懒得应付她的催婚，也不至于顺坡下驴胡诌个男友。
要不是我胡诌的男友，她也不会急着去跟我哥炫耀显摆。
都怪我！
我扶起她，温声解释：
「那钱是上个月……」
「不能分手！决不能让你嫂子家占便宜！」她自顾自地说着，「你听我说，你态度放软一点，去求求人家，别那么强势，咱女人得柔弱些……」
她叭叭个不停，干瘦的手指用力掐在我的胳膊上。
好疼！
「妈。」
她恍若未闻，继续喋喋不休。
我忍不住拍了她一下：
「妈，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说句话？」
她错愕地闭上了嘴。
室内突然变得安静。
哥嫂将她拒之门外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
茶饭不思、丢三落四，有一次说是去买菜，大中午就出了门，但直到天擦黑都没回家。
我最后找到她时，她正呆呆地坐在江边。
我抱着她嚎啕大哭，内心恐慌到极致。
我很怕失去她！
我不能失去她！
儿子不孝，也不是她的错啊。
为了不刺激到她，一直以来，我都对她温声细语，一点点消化她带给我的所有负面情绪。
可是今天，我突然就不想再迁就了。
「你……你也打我！」她声音发颤。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
「我没有男朋友，一直都是单身。
「我只是不想再去相亲，随口跟你胡诌的，你明白了吗？
「从来就没有什么男朋友，更没有所谓零花钱！你听懂了吗？至于这钱，我跟你说……」
「你打我……」她开始复读，「你怎么能打我呢……」
我闭上眼。
发脓的伤口，总得挑破。
「不管你做什么，我哥这辈子都不会跟你住在一起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眼眶倏地红了。
下一秒，她泪如雨下：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他曾经很勇敢地挡在我前面，他一直都很孝顺的呀……」
5
我爸走了后，奶奶联合两个叔叔和几个族亲上门抢房子。
话里话外要把房子卖了，把我们母子三人赶出去。
我妈六神无主，只会哭哭啼啼反复念叨：
「怎么办呀，这可怎么办呀？你们不能这样的呀。」
那时，十八岁的哥哥挺身而出，挡在她的前面。
后来，他们被警察劝走了。
从此我哥在我妈心中直接封神，有事没事就说他是顶梁柱，这个家全靠他才撑起来，家里没他不行。
她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流，却还是不忘跟我叨叨着我哥英勇的过往。
我给她递了纸巾：
「奶奶和叔叔们下定决心要抢房子，会只因为我哥站出来就放弃？
「那天调解的警察和热心的邻居们，甚至还有三叔的单位同事，你觉得他们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
「是我！我一家家给邻居们敲门，跪着求他们帮忙报警，额头和膝盖全磨破了！
「也是我给村长打电话，让他联系了三叔单位。
「这些我都说过的吧，邻居们也都说过的吧，村长也说过的吧，可你为什么就不信呢？
「为什么要把一切功劳都归到哥哥的身上？」
她擤着鼻涕，白了我一眼：
「那能一样吗？要不是你哥站出来，让你奶他们知道咱家还有男人在，你请再多的外人来，有啥用？
「这些年要不是有你哥挡着，你奶指不定怎么欺负我们呢。」
这就是她的逻辑。
我永远叫不醒她。
她揉着腰起身：
「我给你下碗面吧，刚刚你也没吃多少。」
我不怕她冷漠，就怕她突然冷漠之后又突如其来的温柔。
最后，我终是咽下了那笔钱的事。
她受的刺激够多的了，还是晚点再找机会跟她说吧。
很久之后我忆起这天，都会忍不住想，若是我能一鼓作气跟她讲明白，会不会就没有后来那些事了呢。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
6
没几天我妈就跟我商量着换房子，她拉着我细细分析：
「现在的房子是个步梯，我腿脚越来越不行了，真怕哪天一个咕噜就摔了下去。」
房龄确实老，步梯也没错——可我们住二楼呀。
我妈讪笑着继续：
「我听说这附近的学校和医院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了，趁着现在还能卖上价，咱得赶紧出手，不然以后真的变成三无小区。」她顿了顿，「我是没关系，两眼一睁一闭，这辈子也就过去了，你到时候咋办呢？」
她一脸的为我好。
「卖了之后，你打算买哪里呢？」我轻声问。
我妈眼睛一亮，凑了过来：
「御景花园你觉得咋样？」
好巧，刚好是我哥的小区。
兜兜转转，我妈还是为了跟我哥更近一点。
她期期艾艾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
「你总说是哥撑起了这个家，可这不都是你起早ẗü₂贪黑挣的？
「我上学靠助学贷款，工作后承包了家里的日常开支。
「我哥干了啥，他往家拿过钱吗？他结婚掏光了你的存款，欠了一屁股债让你还，最后还跟着嫂子一起弃养你。
「就这你还放不下，非要跟他凑一块？」
我妈神色黯然，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你呀就是小心眼，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你哥也不容易，他一个人要养一家人，对得起这个就对不起那个……」
我打断她的老生常谈：
「就算卖了现在的房子，也买不起我哥那边的吧。」
「你不是有 10 万吗？」我妈脱口而出。
她扒拉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翻出几张存折和计算器，连摁了几遍后示意我看：
「你看，咱现在这么多钱，我还有退休金，你再跟你男朋友稍微借一点，就够按揭一套了。
「你嫂子怀上二胎了，你哥那迟早住不开，到时候让浩浩跟咱俩住，我帮着接送上学，你帮着辅导作业。」
她眯着眼笑：
「你哥不跟我住一块也没关系，我才不稀罕他。
「我好好带大浩浩，以后他肯定只跟我亲，到时候让你嫂子哭都没地哭。」
正值放学，几个孩子在楼下骑着自行车打打闹闹穿行而过。
风中时不时传来一句「我奶叫我回家吃饭啦。」
我妈听ŧŭ̀₃着便入了神。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有退休金，可是一个月也才两千出头，只堪堪够她看病吃药。
现在一把年纪了还想着按揭买房。
那房贷谁来背？
我没了耐心：
「你就继续做梦吧，这房我不同意卖。」
我妈「啪」的一下放下计算器。
「归零。」
「归零。」
「归零。」
电子音回荡在客厅。
她气急败坏：
「你凭什么不同意？」
「就凭房产证上有我的名字！」
7
我上大学那年，我妈将我的名字加到了房产证上。
一直以来，我妈都以我哥为荣，她从没说家里的一切都是他的。
可有些事，并不需要明说。
自小我就默认家里的一切全都与我无关，我妈能把我供完大学已是对我最大的恩惠。
我哥也这么认为。
直到我妈的这手操作。
我哥知道后一蹦三尺高：
「谁家房子不留给儿子？」
那阵子，他抽空便回家闹腾，要么摔摔打打，要么做小伏低。
打小他想要什么，只要这么一闹，我妈立马答应，但这次，不管他怎么闹，我妈都毫不动摇。
我惴惴不安地拒绝我妈，说以后我会努力自己买房。
我妈笑得慈祥：
「妈没本事给你买新房，但现在住的房子有你的一份。
「以后就算你嫂子进门，也没人能把你从这个家赶走。
「这是妈给你的保障和退路。」
明明是寒冬腊月，但我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心口被填得满满当当。
后来，她让我工资全交，我没意见。
她让我给我哥添彩礼，我也没意见。
她掏空存款，不惜欠债也要给我哥全款买房，我依然没意见。
我妈心里有我，这房产证上有我的名字。
这就够了！
但现在，看着她一怒之下显得有点狰狞的脸。
豁然之间，那些弥散的过往渐渐串成一条线。
脑海中的那道声音越来越清晰。
这不是偏爱！
这是以小博大！
这是……来自母亲的算计。
眼泪倏然而落。
我妈哭得比我更大声：
「当初就该听你哥的，不该写你的名！你现在都敢打我了！」
她后悔了！
她好意思后悔？
我一把推开她。
若是没有加这个名，我会怎样呢？
我会在毕业时，选择自己喜欢的城市。
我会在选工作时，不看重离家远近。
甚至不会为了陪伴她而放弃很多机会。
该后悔的人是我。
当天我就收拾行李搬出去住，这窒息的家，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只是我没想到，即使我搬出去住，我妈还是没放过我。
她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和计谋，全都用在了我的身上。
8
周末，我刚编辑好给领导的信息：
「G 城的项目，我想好了，我去。」
以前我从不接这种长时间的外派项目。
一来我妈不让，二来我也不愿意，我担心她一个人在家出事，只想就近照顾她。
但现在我想试试。
还没发送，领导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微笑着接起。
下一秒，我笑容凝滞。
领导说：
「有两个人在公司前台闹事，他们自称是你妈和你哥。」
在出租车上，我给我妈打了十几通电话，无一例外，她全给挂了。
而后发来一条信息：
「妈知道你和江胜之家的事了，放心，妈不会让你被人白白欺负的。」
我莫名打了个寒颤。
9
待我赶到公司时，我哥正翘着腿坐在前台。
而我妈正以标准的碰瓷姿势躺在地上，嘴里不停地重复：
「我要见江胜！」
江胜，是我领导。
「妈！」我走过去拽起她。
「你干嘛？
「这是我工作的地方，你闹什么？」
我妈甩开我，声音更大了：
「江胜呢？我要见江胜！」
我奶带人上门闹事那会，我妈正值壮年，却也只敢流着泪躲在我身后反复问怎么办。
而今她跪地撒泼打滚，声音尖锐洪亮，浑身透着一股无所畏惧的气势。
我哥拉着我：
「不是叫你别过来吗？女人就是会坏事，行吧，来都来了，你好好看看哥是怎么帮你讨回公道的。」
「啪」的一声。
我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巴掌。
我哥捂着脸愣住了。
我妈冲了过来：
「死妮子，你怎么敢打你哥！」
我反手又是一巴掌。
「让妈闭嘴。」我掐着我哥的脖子，语气平静。
他瑟缩了一下：
「妈。」
我妈瞬间安静了。
果然，只有我哥才是她的软肋。
原来，只有我哥是她的软肋。
「阿姨，我是江胜，听说您找我？」清脆的声音悠悠传来。
我妈和我哥面面相觑。
「怎么是个……女的？
「我们找的是男的！男的江胜！」
10
确认公司只有一个江胜后，他们愣住了。
「你们是怎么知道江胜这个人的？找她干嘛？」我开口问。
我妈支支吾吾地解释。
原来，还是那 10 万块的事。
我妈从转账记录里看到了付款方的名字——江胜。
又从我的聊天记录中找到了她。
我和江胜的聊天记录大部分都是：
江胜：「来一下。」
我：「收到。」
一天下来十几条。
上过班的牛马都知道这是啥意思。
可我妈不知道。
但她很自信，她想到嫂子提过的 10 万块分手费，再一结合这个聊天记录，她拼凑了个事实——我跟同事谈恋爱，又被甩了。
说来也可笑，以前我出门上班，怕她一个人在家无聊，会教她下载一些 APP 来玩，她每次都摇头说学不会这些高科技。
现在为了我哥，她却自动掌握了各种侦查手段，堪比神探。
我妈还在继续哔哔：
「那怎么行呢？才 10 万块，这可是你初恋！可不能被人白睡！
「你哥说，江胜必须给咱家一个交代！
「谁知道是个女的，这名字该是个男孩子的名字呀……」
我哥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也震惊得跳了起来。
「你该不会喜欢女的吧！」
我扶额，心中无语至极。
刚想否认，可电光石火间，看到他俩目瞪口呆的样子，我突然就不想解释了。
于是我漫不经心地承认了。
我妈捂住胸口。
我哥后退一步。
他俩面面相觑。
良久，我哥开口道：
「我只想看看你前男友长啥样，为你讨个公道。
「况且你嫂子说得也没错，要是你实在没戏，可以给我小姨子试试，她确实比你漂亮会来事。
「谁想到是个女的，晦气！」说罢他若有所思，「话又说回来，肯定是她诱骗你，别怕，这事我帮你出头，她必须再多给点封口费！」
我妈眼前一亮：
「你哥说得对。」
我静静地看着她：
「你就这么想跟儿子住一起吗？图啥呀？图他懒？还是图他赖？」
我哥月薪五千多，嫂子打零工还爱追星。
若不Ṱùₖ是我妈全款给买了房，他俩可能连房租都掏不起。
就这条件，我妈仍然心心念念要跟他住一起，跟魔障一样。
甚至不惜毁掉我。
为什么呢？
「哪有什么为什么呀，养儿防老，老人跟儿子住一块天经地义，不然大家拼了命地生儿子来干嘛？
「我每天都睡不着，我就想啊想，一想一整宿，睁眼到天亮。」我妈抹着泪，「以后你结婚了就懂了。」
「可他不想跟你住呀，他也不想养你，他就是个混不吝的不孝子！」我打断了她。
「你瞎说啥呢？」我哥瞪着我。
我反瞪回去。
我妈喃喃低语：
「都说了是房子太小住不下，你哥也没办法。
「是我没本事给他买个更大的房子，只要房子够大，这事就解决了。
「说来说去，都是钱闹的……」
世上有一种人，不管你怎么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他们，都没用。
他们完全听不进别人的意见，自洽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固执又可悲。
「你知道为什么江胜要给我 10 万块钱吗？」
我声音很轻。
窗外雷声轰鸣。
我妈突然肉眼可见地慌了。
11
在我妈震惊的眼神中，我掀起刘海：
「妈，你看这，缝了十八针，以后这里都不会再长头发了。」
「这么严重啊，不过没、没关系，现在有很多好看的假发片卖的，妈帮你买，我这就买……」
「你不问问这道疤怎么来的？」我笑着打断她。
她慌张中带着讨好：
「你不是说不小心撞到门上的嘛，你这孩子，从小就咋咋呼呼的，走路老恍神不看路……」
「我哥的手臂被指甲刮出一道小伤，你都要详细过问，我这么长的疤，我说撞到门上你就信了。」
我哥不耐烦地转身：
「磨磨唧唧的说些啥呢，留疤就留疤呗，谁让你自己不小心的？多大点儿事，你多搞点刘海不就完了吗？
「没事我先走了，浪费我半天时间。」
他泄愤般拧着门把手，结果没扭动。
我晃了晃手中的钥匙：
「反锁咯，开不了咯。
「咱一家三口好久没有好好聊天了，有些烂账烂事，还是得说清楚。」
我哥狠踹了几脚门，疼得龇牙咧嘴。
我妈心疼地上前查看，被他一把推开。
我嘲讽地笑了。
上个月，我妈又跑去我哥的小区，跟广场舞阿姨们蛐蛐嫂子一家。
这回刚好被嫂子逮个正着，撕扯间嫂子推了她一把后扬长而去。
我妈捂着胸口嚷嚷着喘不上气。
可周围的人早在她俩扯头花时就已经散了。
没人愿意多管闲事，她就那样倒在地上。
后来，物业发现了她，帮忙送到了医院。
期间也派人到我哥家报信，结果家门紧闭——但家里却传出小孩的笑闹声。
那会我正在临市出差，接到医院电话后，疯狂往回赶。
运气不好，路上出了车祸。
「我缝完针后还担心，万一你问起时，我要怎么不留痕迹地把这事圆过去。
「结果你只顾揪着我问我哥怎么还不来看你，对我的伤视而不见。」我顿了顿，「那时我没觉得伤感，反而松了口气。」
我妈白着脸：
「媛媛，肯定很疼的对不对……」
当然疼。
可我顾不上！
那时候我心急如焚，心里一遍遍盘算着自己的存款，甚至想着要是网贷的话能贷出多少钱。
当肇事者提出私了时，我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只是没想到，车子后座的人是江胜。
她将我送到了医院。
「那 10 万块，就是肇事者给我的赔偿款。」
说罢我打开了江胜刚刚传给我的行车记录仪。
视频里，我顶着满脸的血，一遍遍地哀求：
「我愿意私了，我妈还在医院，能不能送我一趟，我现在开不了车，我可以写保证书，绝不反悔……」
我妈低声呜咽着。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十八针，再怎么遮掩，也不可能毫无痕迹。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无非是装不知罢了。
「那你早说不就完事了吗？还胡诌个男朋友出来，搁这演苦情剧呢？」我哥听了半天后烦躁开口，「知道为啥你嫂子烦你俩不，就明明一口气能说明白的话，你们就非得藏着掖着让人猜，真让人受不了。」
「闭嘴！」我妈吼着打了他一下。
12
我哥惊得合不拢嘴。
自从他十八岁后，我妈对他说话都是和风细雨，有时甚至说得上是低声下气，以至于我妈突然这么一吼，他就接受不了了。
我看着我哥笑：
「你不养老Ṭűₓ没关系，反正妈还有我，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的吗？
「可是你为什么突然撺掇妈买房子？」
我哥强硬否认：
「妈自己乐意的！我可啥都没说。」
「当然啦，是嫂子说的嘛。」我看着我妈，「对吗？」
我妈愤愤点头：
「你哥也是没办法，你嫂子闹着说不买房就让他把户口迁走。」
「可就算你卖了现在的房子，他也会把户口迁出去的呀。」
我妈瞪大眼睛看向我哥。
我哥目光闪躲。
13
据说嫂子家那片要拆迁了，我哥第一反应是要把自己户口迁到嫂子家。
可我妈不同意，在她看来，这行为等同于入赘，是万万不行的。
我哥马上找到了拿捏她的办法，放话说让她再给买个房，否则就迁出去。
就他和嫂子平日的做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哥这是要把我妈敲骨吸髓了。
可我妈眼盲心瞎。
她觉得这是个跟我哥住到一起的好机会。
可惜țũ⁼我不同意卖房。
我哥便给她出了个主意，两人就来找我的「前男友」闹。
只是没想到，压根没什么男友。
我打开了门：
「妈，那房子你想卖就卖吧，我同意。只不过房子一卖，以后我都不会管你了。」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想着咱一家人住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啊。」她喃喃自语。
我毫不犹豫地走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在我飞往 G 城的那天，我妈把房子挂了出去。
老房子不值什么钱，没到一个月，就卖掉了。
我妈给我发了新房地址——恰好跟我哥同栋楼。
「媛媛，新房子现在还背着贷，加不了名。
「你帮着还一点，等还完款了就能把你的名字加上去了。」
我没回复，顺手拉黑了她。
她只要多留心，就该知道拆迁是真的。
只不过，拆的不是嫂子家。
但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
14
接到派出所电话时，我正窝在自己的小房子里看电影。
哥嫂果然故技重施，把我妈赶出了新房——这次的理由更加离奇，说是岳父岳母要分房睡。
无奈之下，我妈只能回了村里，可村里宅基地早被叔叔们瓜分ťŭ̀₉完了，她无处可去。
她又去公țū́₍司蹲我，只是同事们口径一致说我辞职了。
最后她求助警察，问到了我的联系方式。
「媛媛，你哥没良心啊！
「我现在无家可归，已经两天都没吃饭了，呜呜呜……」
我静静地听她诉完苦后，冷静地给她支招：
「我哥的两套房子都是你出资买的，银行流水很清晰，我帮你介绍个律师，能要回来的。」
「这……倒也不用闹得这么难看，那毕竟是你哥，你哥心还是好的，都是你嫂子撺掇……」
她一如既往地找不到重点。
都已经无家可归了，却还没有任何改变。
她可能以为，无论如何我都会给她托底吧。
我忍不住挠了挠头。
每逢阴天，头上的疤痕总会莫名地痒。
我买了很多药膏，涂涂抹抹却总是不能根治。
它固执地留在那，无声嘲笑着过去的我。
我给警察提供了哥嫂的住址和联系方式。
迫于压力，我哥将我妈接回去了。
据说嫂子在阳台上给她搭了张床。
知道这一切后，我内心毫无波澜。
拿回房子的办法我已经告诉了她，她若是不主动为自己站出来，没人救得了她。
求仁得仁。
她愿意过这种日子，就过吧。
反正她也如愿跟我哥住到一起了，不是吗？
15
三年后，我又见到了我妈。
她老了很多。
以前鬓角有几根白头发，她都跳着嚷嚷，让我给她买各种染发剂以及白发变黑的调理药。
现在她一头白发，身上穿的还是几年前我给买的衣服。
她就那么随意地坐在台阶上，冷风吹过，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
见到我，她殷勤地站了起来：
「媛媛，妈好想你，要不是跟你朋友问到了你的地址，你真打算这辈子就不见我了吗……」
我不近不远地站着看她。
「妈知道错了，你哥就是个混蛋！」
我挑了挑眉。
「要拆迁的根本不是你嫂子家，是咱家那一片啊！
「你哥他骗我！哄着我卖掉了老房子，转头让他小姨子买下了，他跟别人合起伙来算计我，我是他亲妈啊……
「老天有眼，他也没捞到好处，咱家小区只是刚好挨着拆迁，但最终没拆，你嫂子又后悔了，想把房子再卖回给我，她想得美！
「呜呜呜……要是我之前听你的就好了，我错了……」
我点点头：
「然后呢？你找我什么事？」
她低声恳求：
「你回来好不？妈知道，只有你对我是真心孝顺的。
「这是我的工资卡、身份证、长寿卡，这些都给你。
「以后我绝不跟你哥再联系，我就当没这个儿子！
「你找个上门女婿，咱一家三口一起把日子过好，我帮你带孩子……」
我有点好笑：
「房产证呢？」
她结巴了：
「那……那是你哥的，他骗我！他是个混蛋，他说写谁的名字都一样，然后就写了他的，每个月还让我打零工帮他还贷款, 我就病了两个月没还上，你嫂子就把我赶了出来，你说, 人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呢，他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我摆手打断她：
「行了，我不想听你讲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 明天我送你去养老院。」
「我不去，我不去！媛媛，你不能不管我，不然……不然我去你公司闹……」
她瘦得厉害, 几年前的衣服穿在身上直打摆。
耸眉搭眼的, 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精气神。
看着她，我只有感慨，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不再心疼她了。
「妈, 趁着你还没老糊涂, 你好好想想，奶奶他们上门闹事那一回, 我哥是站起来了没错。
「但他站起来，究竟是要趁机跑路？还是要替你挡风挡雨？他从小就没有一点儿担当, 做错事只会甩锅，你不仅不教育他反而夸他聪明不吃亏。
「你亲手把他养成这样,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突然冒出勇气长出孝心？
「你好好想想, 别一辈子稀里糊涂的，自己骗自己。」
我平静地看着我妈，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至于去我公司闹，你想去就去吧，看看是你闹得快还是我跑得快, 我要是去了国外，你估计真得饿死街头了，哥估计连给你收尸都不愿意。」
这话说得狠绝。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她瘫坐在地，放声大哭。
「我做错了什么呀？一个两个的都对我这么狠心，为什么呀……」
我转身离开。
15
后来，她住进了养老院。
再后来，她找了个律师, 凭着出资证明要回了房子——我哥是个窝里横, 一封律师函发到他单位, 他当场就老实了。
就这么简单，顺利到律师都觉得不可思议。
「媛媛, 我把房子卖了，钱打到了你的银行卡上。
「以前是我错了，对不起。
「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有时间你……来看看我，我想你了。」
我没回复。
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待。
而兜转多年，我早已过了那个需要母爱的年纪。
有人说, 年少时受的伤，需要一辈子来治愈。
但就我而言，三年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