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任务前,我最后一次问傅靳臣:「你能娶我吗?」
他沉默片刻,「好。」
我和系统同时咯噔一声,「糟了。」
说好被拒绝一百次,我就能回到现实世界呢?
事实证明,都是虚惊一场。
最后一次任务,我偶然成了他初恋的替死鬼。
傅靳臣陪了初恋三天,才想起我。
听到的,却是我以身殉职的消息。
1
「宿主,其实可以不用着急的。」
「今天是你生日,没有人想在生日这天被拒绝。」
安静的走廊里回荡着我的呼吸声。
刚结束长达三个月的外派。
我就拖着满身疲惫来找傅靳臣。
没别的原因。
在这个世界待了七年,我想回家了。
只要被傅靳臣拒绝一百次,我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巧得很,刚刚系统告诉我,只剩下最后一次了。
一门之隔,是傅靳臣在打电话。
女人声音外放,哭声柔弱动人:
「靳臣,我知道你和楚棠谈了三年,我不该打扰你的,可是我忍不住……」
回应对方的,是长久的沉默。
电话那端,是傅靳臣的初恋,阮玲。
这些年,我能一次次被傅靳臣拒绝,一大半拜她所赐。
傅靳臣转移了话题:「什么时候回来?我替你接风。」
「你以什么身份给我接风?」
「前任。」
电话那端有片刻沉默,随即,带着几分赌气的话语传来,
「前夫哥,我要嫁人了。这个月 20 号,邀请你来参加婚礼。」
傅靳臣似乎生气了,沉沉吐出两个字:「阮玲!」
对方挂断了电话。
系统发出一声欢呼:【哦豁,宿主快冲进去,趁他心情不好,求他娶你。】
换做以前,我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自找没趣。
可死气沉沉的情绪,因为回家的期盼,被注入了一泉活水。
我迫切地推门而入。
步入黑暗。
傅靳臣坐在硕大的落地窗前,背后是万家灯火。
脸被手机亮起的光照亮一隅。
勾勒出优越清晰的五官。
看见我,他摁灭了手机,闭眼靠在靠背上,语气不善:
「你怎么来了?」
你看,明晃晃的日历摆在面前,他却连我的生日都不记得了。
我紧张得掌心出汗,「我明天要出任务了。」
现实世界,我是警校毕业生。
所在在这个世界,我毅然决然选择做警察。
傅靳臣捏着鼻梁,语气分外冷淡:「所以呢,有事吗?」
「嗯,任务结束后,你能娶我吗?」
系统已经在我脑子里炸开了锅:「啊啊啊啊啊啊我终于完成任务了!!我要转正了,耶耶耶耶耶!」
傅靳臣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我的影子。
微蹙的眉头彰显着他的不悦。
我深吸一口气,垂下头,静静等着他说出我想要的回答。
其实喜欢了这么久,被拒绝挺伤心的。
但是系统说会给我钱,很多很多钱,现实世界能花的钱。
「好。」
「什么?」
系统的欢呼戛然而止。
我愕然抬头,对上傅靳臣冷静到极致的视线。
他缓缓摩挲着手机,「我说,可以。」
几秒之后,我和系统同时发出了一句国骂。
「草……」
2
我躲在洗手间里。
积攒的怨气终于爆发了。
「半路开香槟!你可真是你老板的好员工!」
系统也炸了毛:「都怪你!你干嘛要提醒他今天是你生日!男人廉价的愧疚感能不能收起来啊!」
我头疼欲裂,连日来的加班耗空了所有的精力,我有气无力地靠在洗手台上。
系统弱弱地开口:「要不你现在求他跟你上床呢?」
我冷笑一声,「我求他去死好不好啊?」
真要这么容易就好了。
这场游戏的制定者,最开始就杜绝了一切钻漏洞的可能。
「上床」「死」等一系列限制词,都不可以讲。
且理由不能重复。
被拒婚,已经是七年下来,为数不多能用的方式了。
事情陷入了僵局。
水流声在浴室哗哗回荡。
我坐在马桶上,思考着下一个能被拒绝的请求。
手机上突然打来一通陌生电话。
接起后,是女人温柔的声音。
「楚小姐,我是阮玲。」
我猛地抓住了洗手台。
面对我的沉默,阮玲轻笑出声,略显得意。
「你应该对我不太熟悉,但是没关系,我对你很熟悉。」
「我吃过你给靳臣做的便当,也穿过你给他洗的白衬衣,上次他陪你过生日,赶过来找我时,领带夹上还勾着你的头发。」
我靠在浴池边,语气冰冷:「所以呢?」
阮玲轻笑出声,「你是真蠢还是假蠢?没听出来吗?去年你过生日,我把第一次给了他。今年我专门挑你生日这天回来,他就连你生日都忘了。傅靳臣到底爱着谁,需要我说下去吗?」
我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七年的时间,眼角长出了细纹。
曾经只要看见傅靳臣就会弯起来的眼睛,如今被麻木填满。
我深吸一口气,「不需要了,因为傅靳臣要跟我结婚了。」
那头一静,阮玲突然语气尖锐:「你大可不必拿这种话气我,你争不过我的。」
傅靳臣在敲门了。
我将手机背在身后,突然拉开门,柔声问:「明天陪我去试婚纱好吗?」
傅靳臣一愣,随即抱住我,语气少有的带着点宠溺,
「好,结婚那天,你一定是最漂亮的新娘。」
我挂断了电话。
强忍着恶心接下了傅靳臣的吻。
阮玲,希望你争气一点。
不要让我失望。
3
这一晚,我等了很久,没有等到阮玲打给傅靳臣的电话。
炙热的吻落满了我的皮肤。
傅靳臣似乎格外有兴致,却在最后一刻,被我突然摁住。
「明天还要出任务,就这样吧。」
傅靳臣有些欲求不满。
我却推开他,兀自背过身去,裹紧被子。
傅靳臣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好。」
随后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系统跟我的担心不谋而合:「难道刚才话说重了?阮玲知难而退了?」
「应该不会。」
以我对阮玲的了解,她就算是死,都不会放弃傅靳臣。
……
第二天,天气有些阴沉。
清早起床时,傅靳臣罕见地没有出门,而是坐在餐桌前陪我吃早点。
客厅里偶尔想起刀叉的碰撞声。
傅靳臣开口,「这次任务结束后,就转文职吧。你嫁给我,不需要那么辛苦。」
系统在脑子里指挥我:「那个那个,我要煎鸡蛋。」
我垂着眼切火腿,「好。」
傅靳臣像是跟秘书交代注意事项:「以后每周三、四、五我在公司,其余时间会回来陪你。我不希望你去公司找我。」
系统发出哀嚎:「我不要奶酪!给我吃面条。」
我莞尔一笑,「好。」
傅靳臣皱了皱眉,就见我喝完牛奶,拉开椅子起身往外走。
「楚棠。」
我回头,「什么?」
傅靳臣盯着我,「你以前不会这么听话。今天怎么了?」
说实话,他刚才那些废话,我一个字没听进去。
「没什么。」
我笑了笑,「大概好事将近了吧。」
傅靳臣扯了扯领带,平直的唇线彰显出他烦躁的内心。
你看,和我结婚,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我勾起唇角,「喂,傅靳臣,能不能祝我平安归来?」
傅靳臣回过神。
片刻后,开口:「平安归来。」
「谢谢。」
我扭头走出去。
系统:【嗨,真没意思,还以为他不能说呢。】
4
Ţū⁹我穿到这里七年,本市治安其实还算不错。
鲜少发生恶性事件。
没想到最后一次出警,被我给遇上了。
恶性绑架案。
绑匪要求三千万的赎金,外加一辆面包车供他出城。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天空正在下小雨。
同事小袁坐在楼梯口,看见我来,眼睛红红的。
「楚棠,谈判专家已经过去了,绑匪的要求是交换人质。」
「交换人质?」
「嗯……因为现在的人质,是个孕妇。」
同事们都沉默了。
这种情况,绑匪答应更换人质,就得我们顶上去。
「所以……人选确定了吗?」
小袁咬着唇,「他要女人。」
队伍里,就我和小袁两个女警。
小袁的丈夫是刑警队的,前不久刚刚负伤,还在医院躺着。
我把手枪解下来,交到小袁手里,「我知道了,我来。」
系统在我脑子里几哇乱叫:【宿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要是意外身亡,那就真回不去了!】
可是我不放心让小袁去。
七年,小袁陪着我的时间,远比傅靳臣更久。
我们是最好的搭档。
小袁啜泣地扑到我怀里,「楚棠,对不起,我明知道你要结婚了,对不起,可是老张他还在医院……」
「我知道。」
我拍拍她的肩膀,转身走进雨里。
这是城郊一座废弃的工厂。
隔着濛濛细雨,我看见了绑匪怀里的女人。
惨白的脸色遮不住她的漂亮。
黑长的发贴在耳边,一双眼睛很大,楚楚可怜。
她努力护着小腹,「求求你们,救救我,我怀了孩子,我怀着傅家继承人的孩子……」
我心里咯噔一声。
系统提醒道:【是阮玲。】
我和她隔着雨幕相望。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绑匪穷凶极恶地用匕首刺破了她的皮肤,鲜血汩汩流下。
「赶紧滚过来!不然老子送她上西天!」
阮玲惊恐地瞪大了眼,看着我:「楚棠,求求你,我不能死,傅靳臣会疯的。他要是知道你没有救我,会恨你一辈子……」
看来她知道我的身份。
我回头看了看小袁。
叹了口气。
转身朝着绑匪走去。
当刀刃比在我脖子上那一刻,阮玲跌跌撞撞跑进了警察的势力范围。
只剩下我和绑匪两个人。
「我要的车!」
上车前,队长对我使了个眼色。
按照计划,他们会追踪驾驶路线,我只需要借机配合他们,拿下绑匪。
我被捆着,扔上了副驾驶。
最后一刻,我看见傅靳臣冲破人群。
一把抱住了晕倒的阮玲。
5
汽车在空旷的公路上疾驰。
绳索磨破了我的皮肉,鲜血淋漓。
最后一辆警车被甩进了雨幕中。
绑匪冷笑两声,「别找了,他们不会来救你的。」
「什么意思?」
他打开了广播,哼起小曲。
广播里是阮玲的采访。
她言语混乱,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我听见绑匪说在城南汇合,求你们救救她。」
而我们,正往城北狂奔。
很快,警力就被调往城南。
绑匪把我带到了乡下一间破屋里。
抽出匕首。
「阮小姐比你好看多了,也不知道傅总喜欢你哪儿?」
我就是再蠢,也明白他和阮玲是一伙的了。
我躲开了他的刀刃,「求你,让我打通电话。」
绑匪不以为意,「打给谁?你的队长?做梦。」
「打给傅靳臣。」
话一说完,绑匪都笑了。
他踹了我一脚,「楚警官,你别是个恋爱脑吧?你真以为,你在傅靳臣心里有Ťŭ̀ₛ多少分量?」
他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的手机摁在了脸上。
「满足你。」
几声过后,对方直接挂掉了。
绑匪更兴奋了,又打。
对方继续摁掉。
他好像提起了兴致,盯着我的脸,在不断地拨打挂断中,企图抓住我的绝望。
可我让他失望了。
他恼羞成怒,把匕首插进了我的后脊,剧痛传来,我发出一声闷哼。
他贴着我的脖子,兴奋异常。
「来玩个游戏好不好啊?告诉傅靳臣你的位置,半小时内,他赶不过来,你就会失血而死。」
温热的液体从后背流出来。
浸湿了我的警服。
电话终于接通了。
傅靳臣声音冰冷:「什么事?」
我痛得牙齿都在打颤,「他在城北——」
「谁?」
「犯罪嫌疑人,他绑架了我,我和他在一起。」
傅靳臣沉默了片刻,「楚棠,很好玩是吗?」
我呕出了一口血,说话都说不清楚了。
「傅靳臣——」
「够了。」
傅靳臣第一次用这种锋芒毕露的语气跟我说话,
「有些话,我以前没跟你讲。阮玲是我的底线。你不用拿这种事来试探我的真心。如果你吃醋,就好好在你的城北待着。我没要求你为她冲锋陷阵。」
扑哧一声。
绑匪又捅了一刀。
好疼。
「好疼。」
我像抓着个救命稻草,哭着哀求:「傅靳臣,你娶我好不好?你现在就来找我,好不好?」
傅靳臣沉默了片刻,语气冰冷无情:
「阮玲怀孕了。我之前说的话,全部作废。」
【叮!达成任务目标:被男主拒绝一百次。】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奖励正在结算……】
【结算完成。】
【本次任务奖励金——八千万,重伤补偿——三千万,合计 1.1 亿元。特别奖励天赋点:警察的直觉。倒计时 3 秒钟,即将脱离世界。欢迎回到现实世界,祝您生活愉快。】
黑暗褪去,我发现自己正捧着一束花。
炽烈的阳光穿过了梧桐树。
撒下绚丽的光点。
我想起来,这一年盛夏,我刚刚好从警校毕业。
暗恋的学长来参加了我的毕业典礼。
一只手伸到我面前。
它的主人身穿警服,笑容温和。
「听说你帮老师侦破了好几桩大案,可以认识一下吗?」
6
午夜十二点。
阮玲已经睡着了。
墙角的时钟滴答作响。
傅靳臣刚刚跟医生沟通完,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不知道怎么的,右眼皮一直在跳。
阮玲受了惊,这一胎差点就没保住。
傅靳臣推掉了所有的工作,陪在阮玲身边。
整整三天。
此刻静下来,傅靳臣的心口突然一揪。
一张脸就浮现在眼前。
楚棠。
傅靳臣闭了闭眼,刹那间,有些分不清此刻复杂的情绪。
他以为自己爱着阮玲,可面对床上的女人,却心如止水。
他以为楚棠可有可无,可在这个夜晚,思念在疯涨。
他调出手机,打开了和楚棠的对话框。
对话还停留在半个月前。
楚棠发来的一个笑脸。
和一句简短的「谢谢。」
当时楚棠要去吃日料,他拖了好些天,突然想找个人陪,于是他挑中了楚棠。
他记得楚棠那天很漂亮,化了淡妆。
吃饭时,哪怕他拒绝了她递过来的芥末,拒绝了很多他不吃的东西,楚棠依旧很开心。
她一直乖巧懂事。
近乎卑微地在这段感情里充当下位者。
七年。
不知不觉,楚棠陪了他七年。
比阮玲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都要久。
傅靳臣很清楚,楚棠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他已经习惯她的存在了。
可是看着停滞三天的对话框,傅靳臣眼神一暗。
是他前几天太过分,让她害怕了?
傅靳臣垂眸,在手机上编辑了一条消息:「知道错了吗?」
她不该拿阮玲的事试探他的心意。
过刚易折。
他希望楚棠有一天能明白这个道理。
消息来不及发出去,助理的电话就弹进来:
「傅总,上次替阮小姐做人质的警察……没救回来。」
傅靳臣心头压着好几桩事,语气有些不耐烦,
「找到她家属,给个二十万了事。警察救人是本职工作,做点公关,别让脏水泼到阮玲身上。」
助理欲言又止。
傅靳臣问:「还有事?」
「额,楚小姐——」
「说到楚棠……」
他摁开了电视,顺口吩咐,「给楚棠买个礼物,挑她休假的时候送过去。项链还是手表,你随意。」
罢了,看在她前几天哭得那么可怜的份上,他第一次发现,也不是不可以。
他总归要娶她的,不是吗?
电视打开了。
屏幕上跳出了楚棠的照片。
他眸色平静地盯着「楚棠」「身中数刀」和「牺牲」几个字并排放在一起。
有那么几秒钟,是没反应过来那段文字意思的。
直到助理颤抖的声音传来:
「傅总,我正要说,楚小姐因公殉职了,您……不知道吗?」
「她,就是那个牺牲的警察。」
7
傅靳臣离开的时候,巨大的摔门声惊醒了沉睡的阮玲。
阮玲追在傅靳臣身后,苦苦哀求他不要求,甚至摔倒在地上。
等抬头,连傅靳臣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傅靳臣发动了汽车。
助理劝道:「傅总,您现在的情绪不适合开车,您等一下,我派司机接您。」
țù₀傅靳臣声音冷得吓人,「地址。」
「傅总——」
「我说地址!」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
「一个女人而已,你觉得能挑动我的情绪?」
助理报了地址。
半个小时后,傅靳臣跌跌撞撞闯进停尸房,一眼就看见摆在中间的一具尸体。
盖着白布。
楚棠的同事小袁红着眼睛站在后面,
「你是楚棠的男朋友吧,她跟我讲过,她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喜欢了人家七年。」
傅靳臣颤抖着把白布掀开,露出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毫无血色。
闭着眼,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
傅靳臣像是突然被抽干了力气,握住楚棠的手,声音沙哑:
「抢救过了吗?为什么不送医院,为什么……为什么——」
「没来得及。」
小袁哽咽道,「我们赶到时,她已经走了。身中数刀,失血而死。目前警方锁定的嫌疑人,跟绑架阮小姐的绑匪,是同一个。」
傅靳臣突然扭头,恶狠狠盯着小袁:「怎么可能是同一个!阮玲说他们在城南!」
小袁一愣,「目前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阮小姐遭绑匪蒙骗,给了我们错误情报,另一种,是阮玲本人,与绑匪有联系——」
「不可能。」
傅靳臣大脑嗡的一声,回头摸着楚棠的脸,「不可能……阿棠,不是的,对不对?」
如果小袁说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他亲手挂断了楚棠的求救电话。
是他,亲手把楚棠推进地狱。
可惜,楚棠再也说不了话了。
她的脸上,是再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傅靳臣红着眼,慢慢揭开了全部。
浑身的青紫,刀伤。
因为失血,皮肤变得惨白。
她还保持着蹙眉的表情,可以想象出临死之际,有多么绝望。
小袁不知道傅靳臣的混蛋,她认认真真地把他当作楚棠的家属对待。
她把遗物交给傅靳臣,还拍拍他的肩膀,
「我们不会放过伤害楚棠的人。如果有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和你讲。」
她擦了擦眼泪,又哭又笑的,「你们应该快要结婚了吧?最近我总听楚棠说自己要回家什么的,你也知道,楚棠父母双亡,一个人孤零零这些年,好不容易遇到你……你一定是个非常好的人,节哀。」
傅靳臣浑身一抖,差点没抱住楚棠的遗物。
助理说得对。
他却是没法自己开车了。
助理找到他的时候,傅靳臣正坐在警察局外的花坛边。
高喷洒落的喷泉弄湿了他全身。
阮玲率先从车里跑下来,扑到傅靳臣面前,哭着说:「靳臣,你到底怎么了?」
傅靳臣的视线慢慢移动到阮玲脸上。
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此刻却让他感到厌烦。
「楚棠死了。」
「楚小姐……」
阮玲一抖,愕然地睁大了眼,一滴泪恰到好处的悬在下睫毛,显得楚楚可怜。
她一个劲儿往傅靳臣怀里缩,「他们好可怕,靳臣,那群绑匪好可怕。你抱抱我好不好?」
傅靳臣坐着没动。
「我没说是绑匪干的。」
阮玲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望着傅靳臣,「我——」
傅靳臣突然一把推开她,「你不是要结婚吗?那就去吧,别缠着我。」
「傅靳臣……」
阮玲哭出声来,「别推开我,求你了。」
傅靳臣站起身,「之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答应嫁给一个瘸子,现在,我更不想理解,既然请帖都发了,我会让人帮你促成这桩婚事,祝你和他,百年好合。」
助理带来的人走上来钳住了阮玲的四肢。
她慌了,「靳臣,不要,我不要嫁给那个瘸子,我只是说说而已,我想让你吃醋,我想嫁给你啊……」
傅靳臣厌恶地擦干净被触碰过的手指,小心翼翼抱起楚棠的遗物,转身走进了夜色。
8
这是七年来,傅靳臣第一次认真了解楚棠的过去。
她的东西不多。
也没什么爱好。
唯一的一个笔记本,记满了他的喜好。
【傅靳臣不喜欢吃羊肉,不喜欢甜食,喜欢吃辣。】
下面一小行批注:「可是孜然羊肉就是最棒啊!甜品脑袋觉得甜食很好吃!讨厌辣椒,我胃不好。」
【他不喜欢别人碰自己书房的东西。】
「打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告诉他会被讨厌的吧。」
【不喜欢别人看偶像剧。】
「邀请他一起看,会被拒绝吗?」
……
最后一句:
【他有白月光,他不喜欢我。】
过往的记忆就像突然开了闸。
她把孜然羊肉和刚买回来的甜品,小心翼翼推到他面前,眼神亮晶晶的。
期盼他尝一口。
忙碌的周末,她偷偷推开门,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跟我一起追电视剧?」
还有不经意间弄乱他的书房。
这一件件,都是楚棠在向他Ṫūⁱ祈求所谓的宽容和爱。
可他呢?
他把拒绝她当成了习惯,在看到她因为吃辣椒,呛得满脸通红,要求换菜的时候,轻飘飘说一句:「我挺喜欢的,不用换。」
有些事,回过头来看,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混蛋。
这样的日子,楚棠过了七年。
她的笔记越写越密,越写越细。
傅靳臣看着那些字迹,胸口压得生疼。
她难道是泥捏的吗?
为什么没有脾气?
她执着地记录一个人的喜恶,却从未想过,一切的挑剔,都来源于对方没有心。
傅靳臣一个人在屋里待了很久。
阮玲的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终结在她和另一个男人结婚的那天。
时间在飞快流逝。
楚棠的脸,却愈发清晰。
他爱楚棠吗?
以前不爱的。
现在呢?
他不知道。
他幼年不幸,父亲严苛到变态的教育方式,注定让他一生都追逐纯粹的爱。
他对阮玲念念不忘,是因为那一年,他最为落魄。
阮玲是第一个无视他家世身份,靠近他的人。
她的音容笑貌,就像心锚,勾着他余生盲目追寻那仅存的温暖。
后来有了楚棠。
他百般猜度,觉得楚棠是贪慕他的权势地位。
所以把心掰成两半。
一半用来追寻初恋。
一半用来试探真心。
他觉得只要够心狠,够无情,他就可以像上帝一样,玩弄他人的真心。
然而,玩弄真心之人,终将遭到报应。
这一刻来迟了七年。
当他发现自己一直被楚棠坚定地爱着,无数个日夜,因为恐惧刻意压抑的依恋,便如决堤之水,汹涌而来。
潮水褪去,楚棠离开了。
只剩下冲刷得一片斑驳的泥沼地。
贫瘠肮脏土地,孕育不出爱的种苗。
所以楚棠离开了。
这个现实像毒药,侵蚀他的肺腑。
他好想她啊。
想她想得要死。
傅靳臣在沙发上躺了很久很久。
楚棠的抱枕就被抱在怀里。
良久,手机亮了一下,开始疯狂振动起来。
沙发Ṫŭₖ上的人动了动,接起电话,声音沙哑:「谁?」
电话里传来小袁歇斯底里地怒吼:「你个混蛋!楚棠最后是不是给你打过一通电话!她死前明明给你打过电话,我不信她没有告诉你她的位置!」
「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竟然还跟阮玲不清不楚的!」
「你知道阮玲和绑匪是一伙的吗?你们这对狗男女,杀人凶手!」
傅靳臣静静地听着,那一刻,像是被判了死刑的人,眼神无光。
他胸口很痛。
胃底翻涌的恶心,让他踉跄起身,跪倒在垃圾桶边。
剧烈的动作带到了茶几旁的啤酒瓶。
傅靳臣吐了个昏天黑地,呕吐物里,带着血丝。
小袁痛哭出声,「她到底跟你说什么了?明明我才是最好的朋友,她为什么要给渣男打电话啊,她死前得多疼啊!」
傅靳臣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去。
他想到了最后那通电话。
楚棠在里面,哭着对他说「好疼。」
她说:「你娶我,好不好?」
她说:「救救我,好不好?」
而他的回复是:「阮玲回来了,我的承诺,全部作废。」
电话啪嗒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傅靳臣知道他自己完了。
他跪倒在地,捂着脸,笑出声来。
「我是混蛋,我是混蛋,哈哈哈我是混蛋!」
9
阮玲失踪是在三天后。
这下失踪案和绑架案并案调查,大家一致怀疑,是绑匪和阮玲起了内讧。
结果几天后,他们发现了绑匪的老巢。
现场存在打斗痕迹。
事实证明,绑匪是被成年男子拖走的。
小袁想到了傅靳臣。
她去了傅家。
见到了傅靳臣。
几天不见,他瘦了很多。
眼窝深陷。
表情却出奇地平静。
「你最近接触过阮玲和绑匪吗?」
傅靳臣说:「没有。」
「最近有没有去过哪里?」
「没有。」
……
小袁跟他待了两个小时,傅靳臣毫无破绽。
直到他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傅靳臣起身,去了书房。
电话里,是阮玲的哭喊,「傅靳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害死楚棠的。」
「我不知道绑匪是个变态,我只想让她吃点苦头。」
「要不是因为我爱你,我不会这么做的。」
傅靳臣平静地目视前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楚棠怎么死的,就让阮玲怎么死。」
「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傅靳臣沉默了片刻,「没生下来,就是一块肉,不用管。」
那头传来阮玲痛苦的惨叫。
你看,那么痛。
可是阿棠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只是说了两个字:「好疼。」
傅靳臣静静地听着她的惨叫声,声音逐渐平息。
此时,小袁冲了进来,拽住了傅靳臣的领子。
「你到底把阮玲带到哪去了?」
傅靳臣无所谓的笑着,「跟你有关系吗?」
小袁咬牙切齿,「没关系吗?嫌疑人一天不归案,楚棠就一天不下葬。你想让楚棠连死都不安生吗?」
傅靳臣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愣怔好久。
好久之后,他供出了阮玲和绑匪的位置。
警察赶到时,人已经凉了。
傅靳臣是在回警局的路上,突然跳车的。
他爬上了一座大桥。
江上的风吹起了他的头发。
天边夕阳绚烂夺目。
傅靳臣看着滔滔江水,扯出了一个笑,「阿棠,我要去找你了。我陪着你一起死,你继续爱我,好不好?」
下一秒,在众人的注视下ẗū₍,傅靳臣跳了下去。
10
「棠棠,你做噩梦了?」
楚棠突然从桌子上爬起来,显得惊魂未定。
赵嘉旭抬手在她额头上贴了贴,「没发烧,但是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楚棠闭了闭眼,努力想把梦中的场景撇到脑后。
「没什么。」
回到现实世界已经两个月了。
这是她第一次梦到傅靳臣。
他好像从桥上跳下去了。
对此,楚棠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
这份持续七年的感情,并没有想象中让人痛不欲生。
赵嘉旭合上文件夹,「今天老师出任务了,我做主,偷偷给你放一天假。」
这两个月,她已经习惯了跟赵嘉旭共事。
对方宽容温和,工作中又时时给与恰到好处的照顾。
楚棠状态不好,没有推辞。
「谢谢师兄,那我先撤了。」
她拎起包,跟师兄道了别,推开门走进了阳光里。
然后,楚棠就见到了傅靳臣。
浓密的树荫遮不住太阳的炽烈。
光线穿过傅靳臣的身体,地上没有影子。
在他看过来的瞬间,楚棠突然意识到什么,飞快地移开视线,转身就走。
身后突然传来傅靳臣的声音。
「阿棠,你还活着。」
楚棠加快了脚步。
傅靳臣语气急切,「阿棠,你看看我好吗?跟我讲讲话。」
楚棠像是突然被戳中了痛脚,陡然停住脚步,回头生硬道:
「对,我活着,我有自己的生活,请你离我远一点。」
这是楚棠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傅靳臣讲话。
傅靳臣难以置信地盯着她,「阿棠,我知道错了,我、我替你报了仇,阮玲死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楚棠丝毫不想多言,反而开始语无伦次地喊:「系统、系统你还在吗?」
沉睡很久的系统醒来,【有什么事——卧槽!他怎么在这儿?】
「不知道,我一出来就看到他了,任务已经完成,他为什么还会出现在我的世界?」
【宿主给我点时间,我去问一下程序员,啊啊啊啊一定是某个地方出了 ẗũ⁵bug,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傅靳臣听到了楚棠和系统的对话,「阿棠,谁在讲话?什么任务?阿棠,你到底在说什么?」
楚棠语气平淡,「你还不知道吗?我之所以跟你纠缠七年,是因为我接了一份任务,只要被你拒绝一百次,我就能回到现实,获得高额奖金。」
傅靳臣的脑袋嗡得一声,只觉得头晕目眩,「不可能,你在骗我,对不对?」
系统跑回来:【对不起宿主,确实出了 bug,程序员说完全恢复需要三天时间,这三天辛苦你跟这货待在一起了。不过不用担心,他伤害不了您。】
「好的,辛苦了。」
楚棠似乎多一眼都不想看,转身拉开了车门。
今天是她房子交付的日子。
市中心最好的地段,请了最好的装修设计师。
风格选了明艳的撞色。
与在傅靳臣的世界,截然不同。
傅靳臣被迫束缚在楚棠身边。
他在楚棠脸上看到了久违的鲜活。
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等跟设计师沟通完,天色早已擦黑。
楚棠溜达到小区附近,进便利店买了两根牛奶冰棍,拎在手里,步行上了一架跨江大桥。
桥上铺满了霓虹灯,随着时间变换出绚丽多彩的光芒。
她靠在栏杆上,吊着一根冰棍,任由风吹起长发。
像极了一只自由的鸟儿。
傅靳臣站在不远处,声音沙哑:「阿棠,你爱过我吗?还是说,只是在完成任务?」
楚棠侧头看着他,笑着问:
「你真觉得我是在完成任务吗?」
傅靳臣哑口无言。
吹动了楚棠皱巴巴的风衣。
她胡乱搓了把脸。
笑着说:
「刚穿到那个世界的第三年,你为了救我,折了大半条命,还差点弄废一条腿。我当时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恨不得以身相许。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我当时,真的很庆幸因为这个系统任务,认识了你。」
傅靳臣嘴唇颤了颤,没有讲话。
「你也看到了,」楚棠指了指大桥远处亮如繁星的万家灯火,「这个世界,远不如你的世界繁华,最开始认识你的那几年,你公司楼下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甜品店,我每周去找你的时候,都会吃,还办了会员卡。我还认识那家店的老板娘,姓方,她养了一条狗,叫豆豆。直到我回到这里的那天,豆豆还在等着我的牛肉干。」
「阿棠——」
楚棠没理会他,继续说:「还有我的同事,小袁。我去她家蹭过几顿饭,她老公卤得一手好牛肉,小袁更是厨艺了得,她让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认我当干妈,我准备了礼物,没来得及送出去。」
「哦,对了,还有你家的做饭阿姨,王嫂。她下个月就请辞了, 要去女儿开的采摘园帮忙, 她给我带过长条形状的桑葚, 甜得跟蜜糖一样。」
「我其实……很想留下, 但是不知不觉, 好像就被你拒绝 99 次了。」
楚棠的笑容刺痛了傅靳臣的眼。
他紧紧抓着大桥的护栏, 心口一揪一揪地痛。
「对不起……」
他甚至没法问出心底最想问的问题。
楚棠吃完冰棍,拍拍手,「没关系, 你就待满三天吧, 这么多年, 我们也没好好说过话。」
11
三天时间, 说长也不长。
但是又好像比过去七年都长。
傅靳臣默默看着楚棠工作、生活、探望朋友。
这才知道, 原来楚棠真的很爱吃甜食。
也喜欢跟人开玩笑。
说到开心的事情,眼睛会弯成月牙儿。
她会在路边救助猫猫狗狗,会请无家可归的老人吃饭,会在吃亏的时候,跟人据理力争,两三句话怼得对方哑口无言。
他原以为,楚棠是一只没有爪子的猫咪。
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楚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被拒绝了会失落,被放鸽子会难过。
她喜欢的人,应该是赵嘉旭那样的, 事事有回应。
而不是连尊严都不给她的混蛋。
傅靳臣观察的越久,就越沉默。
起先他还能偶尔跟楚棠聊几句,最后他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他穿越时空,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Ťũ̂⁹, 照到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自己是一坨烂透的腐肉。
午夜十二点就要到了。
楚棠和他一前一后走在林荫道上。
也许他要死了,跳江那一刻的走马灯,突然在此刻席卷了他。
七年的时光,在眼前飞快流逝。
那道影子, 最终定格在眼前的背影。
傅靳臣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钟声。
停住了脚步。
楚棠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傅靳臣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你走的那天, 疼吗?」
楚棠没有回头, 声音很轻, 「疼, 他捅了三刀,托你的福,真的……还挺疼的。」
风默默地从远处吹来,呼啸而过。
傅靳臣流不出眼泪。
只觉得自己难受的要死了。
「我不该被原谅。」
傅靳臣跪倒在地, 「楚棠,给我立个碑吧。」
「下辈子,我想活在你的世界。」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夜空之下, 传来机械的电子音。
「系统升级成功, bug 已修正。」
「即将传送外来者,倒计时 3——2——。」
楚棠没有回头,也没有听完他的话, 甚至她都来不及听系统讲完,只是短暂地停了几秒钟,继续迈开步子往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