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训练几乎是即刻开始的事情。
文森特自己就有一支青少年滑雪队,对于滑雪训练相当熟悉,自然也对凌寒提出的训练规划有一套自己的评判标准。在祝颜的斡旋下,两人一拍即合。
但对于国内参加比赛的节奏,文森特没有经验,凌寒必须要自己拿主意。
凌寒先排出了几站重要的赛事。
「两个月后,吉林有一场『全国高山滑雪锦标赛』的分站比赛,可以拿来练手。顺利的话,这个雪季的尾声,就可以去阿勒泰参加总决赛。」他规划道,「届时,我就有可能拿到世锦赛的门票。」
没有人帮他做规划,他就自己做规划。少年人很快进入了状态。他必须自己对自己负责。
「但我现在缺一个身份。」凌寒低头沉思,「这种比赛,个人是不能报名的。」
「Lin, 这个问题你只能自己搞定。」文森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明白。」凌寒微微蹙眉。
「……」祝颜听在耳里,虽不能立刻做出表态,大脑却早已飞速运转。
次日的早读课上,祝颜正坐在教室后排刷题,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她低头看了眼桌兜里的屏幕,果然是陈秘书的回信。
她以「文森特先生得知我要在国内高考,邀请我大学的时候报他的游学项目」为名,让陈秘书替他查一查文森特的底细。
对方很迅速地给她返回了调查信息:文森特祖上是上个世纪从英国移居到美国的,相当老钱,家中产业不胜枚举,哈佛商学院的终身教职只是他对外体面的本职工作。此人酷爱滑雪,名下确实有一支商业运作的青少年滑雪队,成绩还挺不错。
祝颜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看他的学生们那股拼命投其所好的劲儿,就知道这个男人的社会能量非同一般。
祝颜先编辑了一大段文字,变着花样谢谢陈秘书花费宝贵的时间帮她的忙——虽然她很清楚陈秉文只会交给下面的小弟去办,还会立刻通知她爸——然后祝颜开始陷入纠结,想着到底该编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陈秉文帮忙出面搞定凌寒的参赛资格问题。
首先,他们家真的是搞体育的。
其次,她知道家里确实打算进军滑雪领域。
最后,她笃定陈秘书有这个运作的能耐。
但祝颜找不到理由,这就让她很头疼。在她烦得把自己的马尾都要揪掉时,忽然就有一只手拽住了她的高马尾根部,有力的、修长漂亮的指节直接顺了下来,将那头漂亮的黑发解救于水火之中;而后,熟悉的、低沉的嗓音传来——
「谁惹你不高兴了?」
少年人顺势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书包一甩。
祝颜呆住了。
「凌、寒?!」
班上的人都顺着她的声音望了过来,惊喜的声音此起彼伏。
「诶!凌寒!」
「是寒哥!」
「寒哥又回来上课啦!」
……
祝颜还呆呆看着他,有点儿结巴。
「你你你……不是退学了吗?!」
「有没有告诉你——」凌寒托着腮,「只要考过了高二的会考,就能拿到高中结业证书?」
祝颜「啊」了一声。
好像是有这回事?
「所以我之前只是办了手续,不来上课了,但到时间还能拿毕业证的,不算退学。」凌寒道,「我还不至于蠢到高中毕业证都不要。」
祝颜觉得很有道理,但他根本没必要上课了吧?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呢?」她问道。
「你觉得呢?」凌寒往椅背一靠,头一歪,直直看向祝颜。
「……」祝颜被他看愣住了。
她倒不是第一天知道凌寒好看,某种意义上她觉得凌寒最糟糕的情况下,也可以去当个同时靠颜值和滑雪技术吃饭的网红……但是,但是,但是!这侧脸怎么有点儿勾人?!
祝颜眨了眨眼。
「算了。」凌寒偏过脸,扫视了整个班一圈,「嗯?葛天赐呢?」
「呃……退学了。」祝颜道。
凌寒一愣:「怎么退的?」
祝颜有点儿心虚,没有回答。
「他又欺负你了?」少年人的神情忽地就严肃了起来。
「那倒也没欺负成……」祝颜低声道,「全班帮我一起欺负回来了。」
她讲了讲那天她奋起反击,同学们一齐出手帮她摁死了葛天赐,却只是假装要拉她,最终放纵她踢了葛天赐好几脚的事情。
凌寒的表情相当微妙。
「也行吧。」大概是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他望了望天花板,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我大闹了一场,闹到校长那里去了,大家都愿意为我作证。」祝颜避重就轻,「他应该被他舅舅安排转学了。」
「这样啊。」凌寒点点头,「干得不错。」
祝颜「呼」地松了口气。还好蒙混过关了。她并不想凌寒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至少现在时机不合适。像凌寒这样的人,表面冷静从容,实则外冷内热,自尊又敏感,如果得知自己庇护了一个用权势压倒葛天赐的「二代」,肯定会生她的气的吧?
她赶紧另起了一个话题,问道:「那你参赛资格的事情呢?打算怎么办?」
「搞定了。」凌寒淡淡道,「求了我师父。」
「……?」
见祝颜用疑问的目光看向他,凌寒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的第一个教练,姓宁,我们都喊他『宁师父』ṭũ̂₅。当年他负责选苗子,挑来挑去,眼光不好挑了我。」
说到这儿,凌寒自嘲地笑了笑。
「他把我一路拉扯进省队,然后亲自送我进了国家队,结果我连奥运会和世锦赛的赛场都没上去过,就退出了。」
「……他知道你退出的事情吗?」祝颜担忧地问。
「之前不知道,但今天知道了。」凌寒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我求他给我个省队的席位,我说,我还想滑雪。」
少年人的自尊心总是比山还高,不到万不得已,他根本就不会打这通电话。
可是他不能不打这通电话。为了期盼他滑出好成绩的奶奶,为了全力帮助他回归赛场的祝颜,他都必须要拉下这个脸,哪怕被师父骂到狗血淋头,也得求到一个省队队员的名额。
但当他在电话里叙述完时,那个一向脾气火爆又秉公严格的男人,却只是在电话里沉默着。
「师父……?」他小心翼翼地低声询问。
电话那头的男人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极其痛心的声音对他道:「在外面受了那么大的罪,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师父呢?!」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那一瞬间,凌寒只觉得视线一下子就变得模糊,眼泪夺眶而出,止也止不住。
他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在电话里拼了命地道歉,然后照例被师父火力输出地骂了半个小时,又听师父骂了「我就说国家队新来的那个总教练是个草包窝囊废势利眼!」半个小时,最后以一句「赶紧给我滚回来报道」结束了这场对话。
教室里,凌寒慢慢地叙述,祝颜就静静地听。
宁师父能给凌寒一个省队的席位,这就代表除了冬奥会和世锦赛,他能出战大多数的国内国际赛事。
至于剩下的路,还得他自己走。无论是尽可能去找训练资源,还是竭尽全力拿下更好的成绩,都需要他自己去操心。
祝颜很快听懂了重点。
「那岂不是不回国家队,就没有去冬奥会的希望了?」她问道。
「对。」凌寒点点头。
「那怎么办?」
「国家队以前是很好的,但去年换了个总教练,对方引入了ŧùⁿ蒋晟,既想让他夺牌,又想把他炒作成下一个明日之星。」凌寒道,「但谁知道,那家伙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多久呢?」
「……」
「我能做的事情很有限,祝颜。」凌寒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气来,「我只能做好我自己,拼了命地去滑,然后静静地等待机会的到来。」
祝颜沉思了一会儿,觉得凌寒说的话是对的。
生命总是会给你烂牌。其实自己看似拿了一手好牌,出身富贵,但真打起来,却也发现烂牌无处不在。
可我们总是一边打出手上的牌,一边摸下一张牌。
谁又知道,下一张会不会是张好牌呢?
只要不下牌桌,就永远有新的机会。
她也是。凌寒也是。
见祝颜不说话了,凌寒也安静了下来。他轻轻转头,看向女孩儿沉思中的侧脸。
皮肤白皙细腻。睫毛纤长卷翘。
北方城市的女孩儿往往性格爽朗、大大咧咧,而祝颜则完全不同,虽然老家是这儿的,也兼具果断与勇敢,但凌寒却总觉得,她安静下来的时候,像个矜贵的小公主一般。
所以,自己明明可以不用回学校了。
但又为什么,还是回来了呢?
凌寒极浅淡地勾唇一笑,又转回了视线,假装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 ***
如今,祝颜在班里的日子可不止好过了一星半点儿。
中午有人喊她一起吃去食堂了,晚上还有人跟她一起放学回家。
简直就是让人喜极而泣的待遇……祝颜感叹自己的要求也算是越来越低了。
甚至她突逢生理期,痛得脸色发白、冷汗直冒,也会有女同学们过来嘘寒问暖,送卫生巾的送卫生巾,送热姜茶的送热姜茶。
米昵还送来了一颗布洛芬。
要知道,小镇高中的女生,一般是不会在生理痛的时候吃止痛药的,因为家长们天然地认为这玩意儿对身体不好,而米昵作为用「热筷子烫头」的潮流人士,居然是全班唯一一个常备布洛芬的女生,搞得祝颜想把「再世恩人·救我狗命」的锦旗铺在她桌子上……
「再世恩人」投喂完了布洛芬,突然「咳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她倒着坐上了祝颜前排同学的座位,并趴在祝颜的课桌上,和祝颜面对面道:「颜颜宝贝,我上次让你帮我递给寒哥的信,他看了吗?什么反应呀?」
祝颜额头的冷汗一下子又冒出来了。
什么信?那封情书吗?她特么好像已经完全忘光了……她记得自己某一次带到了雪场去,可是然后呢……?
给凌寒了吗?没有。
信在哪儿呢?不知道。
祝颜整个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和救她狗命的米·再世恩人·布洛芬之神·昵同学交代。
米昵看到她的表情就懂了,倒是很Ṱū⁷大度地拍了拍她的胳膊,道:「你是不是忘了?没事儿,前阵子葛天赐肯定搞得你心神不宁的,你没心力帮我也很正常。」
祝颜顿时感激极了,没想到「再世恩人」这么大度,连连道歉,表示事情没办好。
「再世恩人」接着碎碎念道:「反正上次的,我也觉得我写得不好,就是感情不够真挚。不真挚你懂吗?这样,你再帮我递一回,这次我多写点儿……嗯,你看着他读完,然后告诉我他的反应好不好?最好再帮我旁敲侧击一下……」
祝颜歪着头问她:「你那么喜欢凌寒啊?」
「给我一个不喜欢他的理由!」米昵敲桌子,「他不高吗?不帅吗?滑雪不牛逼吗?脾气不好吗?不乐于助人吗?」
「……」祝颜觉得很有道理。
「虽然他文化课成绩不好,但是我客观说啊,拿他的滑雪成绩对比班长的学习成绩,那还得是寒哥更牛 X 一些。」
「……!」祝颜觉得更有道理了。
这一次,米昵现场「挥毫」,洋洋洒洒一千多字,细数了自己对男神的仰慕之情,然后整整齐齐、仔仔细细地叠好,塞进了一个印着粉色爱心的信封里。
女孩子郑重道:「这次一定要帮我交到寒哥的手上啊!」
「一定一定!」祝颜严țŭ̀ₕ肃回应。
这一回,祝颜是真的当面、亲手,递到了凌寒的手里。
周末惯例打火锅时间。北方的冬天,家家户户全靠打火锅续命,再加上为了庆祝凌寒重新开始训练,以及邵嘉南在队内排名赛中顺利晋升一队,三人火锅小组又在凌寒家里聚齐了。
而祝颜则在火锅吃到一半时,突然拍脑袋表示「差点忘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并跑去自己的小包里翻出了那个粉色爱心信封,极其郑重地双手交给了凌寒。
凌寒的筷子一下子停滞在了半空中。
这什么?
这不会又是那什么……???
少年人懵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而祝颜则催促道:「你拆开看看呀!」
凌寒:「………………」
「哇哦!看着像情书哦!」邵嘉南还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小眼睛滴溜溜地聚光。
「也不必这样吧……」凌寒对祝颜道。
但祝颜依旧让他拆。
凌寒硬着头皮拆了。
邵嘉南立刻想凑过来看,但下一秒就被凌寒一巴掌拍去了一遍,男孩子可怜兮兮捂着脑袋哼哼唧唧道:「哼!不给看就不给看!有情书了不起啊!还动手上了……」
「闭上你的嘴。」凌神黑脸发话。
而伴随着他无声地读完这封信,那张俊朗面孔上的表情越来越微妙,甚至微微发红……
「你脸红了?」祝颜眨着眼睛看他。
「是火锅太热了!」少年人嘴硬道。
「哦~」女孩子的语调一波三折。
凌寒想骂人。
哪有给人递情书还看热闹的?你们大城市的女孩子都这么猛的吗?
而祝颜则理所当然地认为,米昵会写个落款,签上自己的名字和写这封信的日期,加上她并没有窥探别人信件的习惯,所以她完全不知道她的「救命恩人」在绞尽脑汁挥毫出这一千五百字时,早已彻底忘记要署名这件事。
于是场面变得异常尴尬。
凌寒读完了信,一言不发地吃饭;祝颜则耸耸肩,一副「不关我事我只是个传信的」的样子;至于邵嘉南,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摇摇头,嘴里嘀咕着「看不懂啊~看不懂哦~」,这顿饭就这么吃完了。
晚饭后,凌寒说要送祝颜回家。
祝颜照例摆手道:「我都走了那么多次了,路很熟了,不用Ťù₋你送的。」
这一次,凌寒坚持道:「我有话对你说。」
邵嘉南识趣地跑路了。
凌寒板着脸穿外套,板着脸送祝颜出门,祝颜在心里直打鼓:不是吧?一份情书就这个样子了?
祝颜还记得米昵对自己的交代。
要看着凌寒读完,观察他的反应,并旁敲侧击他的态度。
于是祝颜主动问:「收封情书让你这么困扰吗?你是第一次收啊?」
「怎么,你也收过?」
「那我倒是经常收……」
「谁送的?!」
「啊?」祝颜被凌寒一下子拔高的语调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就以前啊,在原来的高中,我收情书不是很正常吗?」
美女都对自己有自知之明。
但凡长得难看点,葛天赐也不至于来骚扰她。
而凌寒听她这么说,又开始进入闭嘴模式了……
两人走入昏黄的街道。外面飘着小ṱṻ⁻雪,静谧地雪花一片片地坠落,冬日的小镇被装点得银装素裹,氛围如睡梦中的童话故事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凌寒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他停下了脚步,上前一步,站在祝颜的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祝颜。」雾气从他的口鼻间呼出,在女孩子的脸前氤氲成一片。
「怎么了?」祝颜和他对视,眼神清澈无比。
「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对你说的?我说我这个人,注定这辈子就这样了,只想攒钱给奶奶做手术,别的暂时都不去想。」
「记得。」祝颜点点头,「但你看,一切不都在变好吗?奶奶的手术费有着落了,你也恢复训练了,你没有『这辈子就这样』,对不对?」
「对。但我依旧觉得,很多事情,我是没资格的。」少年人垂下眼帘,「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我非常感激,也无以为报。除了拼了命去滑雪、不浪费这个机会以外,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更不想拖累你。」
「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啊。」祝颜又摇摇头,「是我自己愿意的。更何况,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帮你谈了下合同。是你自己的水平高,被文森特先生看见了,才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凌寒沉默了一小会儿。
而后,他又抬起头,对上女孩子一尘不染的眼睛。
「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的语速很慢,说话极郑重。
「如果我真的滑出来了……」
他看到女孩子那么认真地望着他,清澈的瞳仁里倒映出他的影子。
「我会拼尽一切,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你。」
雪花渐渐变大,纷纷扬扬地落在两个人的肩头。
祝颜的视线变得柔软了起来。
她的唇角勾起,然后逐渐绽开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
「好的呀,我相信你哦。」
***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凌寒不是天天泡在雪场,就是在医院陪护。好在奶奶的手术非常成功,已经出院静养了。老人家在知道凌寒恢复训练后,总算是心安了下来。
一转眼,就到了全国高山滑雪锦标赛的分站比赛。
凌寒收拾好了行李,随省队乘上前往吉林的高铁。
虽然跨了省,但奉县离长白山没有太远,票价也不贵。
凌寒想了许久,还是给祝颜打了一通电话。
两个人东扯西扯了一堆有的没的,而祝颜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强行暂停了凌寒乱七八糟的话题,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
「……」
被识破了。
少年人沉默了一秒两秒三秒,终于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问道:「那什么,你周末有空吗?」
「……啊?有啊。」老实说,回了县城,祝颜的周末反而完全由自己安排了,而不像以前那样满满当当的。
「我周日上午的比赛。你有时间过来看吗?你可以坐周六下午的班次过来,周日下午回去,傍晚就到家了。」
祝颜突然意识到凌寒连高铁班次早都已经查好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搜索了多少遍。
她听出了凌寒嗓音里的紧绷感。
「你……很紧张吗?」她试探着问。
「有一点。毕竟有一段时间没参加比赛了。」凌寒低声道,「所以……你愿意来陪我吗?」
男孩子的嗓音沙哑,带着试探的语调。
祝颜从来就没有见过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
她顿时就有点儿无措,心跳几乎在一瞬间加快,悸动感久久挥之不去。
「算了。」见对方没有立刻回答,少年人立刻推翻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我可能是失了智,居然让高三生周末不好好学习。你就当我没说过。」
「诶——!」祝颜立刻急了,「我也没说不来啊!」
「……」
「反正我觉得我今年也考不上……」祝颜嘀咕道。
「不至于吧?」
「你们这儿的课我都没学过。真的。上轮模拟考我考得稀烂,我觉得大概率要复读。」祝颜垂头丧气。
因为几乎逆天的英语,她愣是把分数拔到了刚过一本线,但其实距离她以前的梦校不知道差了多少个档次。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祝颜往床上一瘫,打了个滚儿。
「你之前什么水平?」凌寒问。
「老师们可能都觉得我能读很好的学校吧。」祝颜委婉道。
「那你țűₑ为什么不继续在宁城读?」
「我跟你说过呀,后妈看我不顺眼,想要把我养废掉。我们也算是难兄难妹啦。」祝颜举着手机,把头闷进了枕头里,「好啦,票我买好了,周六我去找你,给你加油鼓劲儿!」
她可是真金白银地签了七位数的合同,专门用来给凌寒兜底啊。
但凡这钱亏掉了,她就得卖房了,那距离被她爸打死也就不远了……
——凌神你要给力啊!你要支楞啊!孩子的身家性命压你身上啦!祝颜在心里碎碎念。
而另一边,凌寒站在快捷酒店的外面,抬头看向山里的星星和月亮。
「难兄难妹吗……」他琢磨了一下这个词。
星斗垂悬在夜幕之上,近得恍若唾手可得,却又无限遥远。
他又将能摘到哪一颗星星呢?
比赛第一日。
记者已经在比赛场地外架好了微单,开始录制。
「大家可以看到,长白山昨天夜里新下的大雪,今天早上的雪质特别得好。」
镜头一晃,对准了他身后穿着队服的蒋晟。
「现在,我们来采访一下本场比赛的运动员——蒋晟。他是一位很特别的『归国运动员』,在欧洲学习滑雪十多年后,于一年前回到国内,正式加入国家队。那么蒋晟,我看你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参加比赛了,之前的分站赛事也没有出现你的身影,直到这场才回归,这是因为什么呢?」
按理说,这种采访是要问运动员参加比赛什么心情, 今天的状态如何云云,而主持人却摆明了想把话题往蒋晟个人身上引。
蒋晟也从善如流地接过了话题。
「前段时间训练的时候受了伤, 静养了一段日子,最近感觉自己的状态有恢复到七八成了,所以来参加了本站比赛。」
「天呐, 太敬业了!为什么不等到完全恢复了再来呢?」
「分站比赛的积分很重要, 它们决定了你能不能去冬奥会。我们日夜刻苦地训练都是为了冬奥会,为祖国夺牌是我最大的动力,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尽快回到赛场。」
提前安排好的记者,提前训练好的话术,两人一问一答,蒋晟说起来极其顺口。
其实这种级别的赛事,哪怕是在雪圈,受关注度也并不高。
但是不要紧。
关注度起来的那一刻,所有过往的采访都会被人翻出来,如今的这些,都是为未来的考古所做出的必要准备。
时至今日, 『造星』已成为一套历时十几二十年的养成模式。
成长感、期待感, 参与感,缺一不可。
ṱũ³这厢蒋晟在这儿跟提前安排好的记者进行着提前安排好的对谈, 恰逢凌寒扛着雪板,从他的背后路过。
他们之间隔着十来米的距离, 但凌寒还是注意到了对方。看到蒋公子又在接受采访,他瞥了一眼, 勾了勾唇角,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然后走远了。
当天晚上, 国家队的宿舍里。
有人在大呼小叫。
「哇, 今天蒋公子的这段采访在雪圈的热度挺大哦, 感觉不少人都在转发呢!还有好多妹子!」
男孩子们闻言, 立刻都挤了过来。
「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妹子?哪儿来的妹子?」
「妹子看的是蒋公子又不是你!别来瞎凑热闹!」
蒋晟在一旁的沙发上半躺着, 他骄矜地笑笑, 并不打算凑上去。
「运气好罢了。」他懒洋洋道, 「这种事情一般都没人看的。」
邵嘉南也跟着挤了进去。
视频被点开了。
而邵嘉南好巧不巧地读出了热门评论的第一条——
「……背后路过的那个帅哥好帅, 求联系方式?」
「……」
「……」
「……」
小客厅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蒋晟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无数的黑人问号。他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点开记者给他发来的视频链接,铺天盖地的弹幕一下子就怼到了他的脸上。
这一条采访确实火了, 毕竟雪圈就这么大。
但是评论弹幕都是:「空降 2:10!!」
蒋晟点进了空降的时间戳。
「空降成功!」弹幕又密密麻麻地砸了过来,让蒋晟不得不关了弹幕……然后, 他就瞧见一身黑的少年人从不远处路过, 他似乎发现了自己,停了下来,偏过头看了一下, 然后笑了笑。
笑容很微妙。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表情, 妈的。
自己还搁那儿滔滔不绝。
然后凌寒又摇了摇头,走了。
……艹。
蒋晟强忍住手抖,又打开了弹幕。
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该看, 可他就是忍不住想作这个死,找这个不痛快。
弹幕又一次扑面而来。
「好帅啊!救命!」
「这个帅哥是哪位啊???」
「端上来!快端上来!我姿势都摆好了!」
蒋晟突然觉得自己被哽住了,一口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