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和一个狐狸精双修多年。
修到最后我剪断情丝,头也不回地抛下他飞升了。
他原地黑化,说往后与无情道坏女人势不两立。
后来天条变更,我被贬下凡间,要生出情丝才能回岗。
某狐狸精闻着味就来了。
深山野寺,他衣服一脱就往我床上爬。
「不要误会,我可不是对你念念不忘。我只是发过誓,要亲自破你的无情道。」
我礼貌地推开他乱蹭的尾巴:
「这不太方便……因为我未婚夫可能会不高兴。」
1
我在飞升前,曾在凡间有过一段露水姻缘。
嗯……露了几十年。
浮黎是个天赋异禀的狐狸精,各种意义上的天赋异禀。
我曾误打误撞救过他一次,他就此便缠上了我。
当时我也没多想,只当多交了个朋友。
后来忘了是哪次醉酒,浮黎问我想不想试试双修,说他们狐族的双修秘法,能让我修为突飞猛进。
当时他手拈花枝,姿色容华绝代,像个端坐神坛上的仙人,偏偏笑得暧昧又勾人。
说不好是谁先伸的手,等我回过神来时,床榻已经湿透,彻底睡不了人了。
等我三天后扶着腰下床,浮黎用尾巴圈住我的腿,问我喜不喜欢他。
我想了想,说喜欢。
我喜欢他的容貌,喜欢他情动时流下的汗水,更喜欢双修一次抵我闭关三月的进益。
这怎么不算喜欢?
得到了答案的浮黎也很是欢喜,更加热切地缠着我双修。
那些年,多亏了浮黎的努力,我的修为水涨船高。
的确是一段相当快活的日子了。
可惜等我半只脚踏上飞升的天阶时,我们才知道天界的规矩。
妖族血脉污浊,不得飞升。
人族无心无情者,方可飞升。
上升的大门被堵死了七七八八,想往上爬,就得按上位者的规矩来。
于是,在浮黎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我毫不犹豫地绞断了自己的情丝,以无情道修士的身份立地飞升。
浮黎和我睡了那么多年,直到那天才知道我他娘是修无情道的。
他抹掉唇角的血水,声音仍然那么好听:
「那我们这些年算什么,我对你来说又算什么?」
我头也没回地走上飞升路:
「算各取所需吧,好朋友,谢谢你。」
2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友好道别刺激了。
在我成仙的一百年后,妖族实现了大一统。
新妖王的名字,叫浮黎。
看,我就说他天赋异禀吧。
3
人间一年,天上也一年,并没有话本子里的时差。
飞升后的第一百年,也是浮黎当上妖王的那一年,我把自己卷成了天界战神,获得了进入上天庭议事的资格。
在我之前,有资格进入上天庭说话的神仙,全是先天仙家。
从凡间飞升上来的后天仙人,大多只能当个天兵天将,为先天仙家服务。
所以我在上天庭格格不入。
为了让我能融入他们,天帝大手一挥,好心地给我安排了段婚事。
他特大方,连自己儿子都舍得给,丝毫不在意太子本人的意见。
但我看着太子的表情,感觉他人都要碎了。
所以我私下问他:「你是不是不愿意娶我?」
太子怀微当时正在泡澡,可能水温挺舒服的,把他龙角龙尾都泡出来了。
他银白的龙尾一荡,拍出了几朵小水花:
「战神,你非要挑这种时候来和孤谈话吗?」
看着他泛红的耳根,我悟了。
再怎么生来高贵,不穿衣服的仙君也是脆弱的。
但这好像也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每次找你,不管什么时间,你都在洗澡?」
他也觉得上天庭脏?
太子避而不答,只用那对冰蓝色的漂亮龙角对着我。
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
我强挤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殿下,您要是这么讨厌我的话,要不咱们的婚事还是算了吧,您不要委屈自己。」
一朵超大的水花被啪出。
没等我抹干净脸上的水,怀微冷淡地甩给了我一句「不委屈」,披上衣服就走了。
不是,哥们。
我委屈啊。
还有没有人记得,我是个无情道修士来着?
4
天帝记得。
还记得贼牢。
在发现我和怀微订婚了两百年,我仍未生出情丝,连红线都牵不上后,天帝怒了。
他不承认是他儿子没有魅力,只挑我的错处。
这老登三百年前说:「神仙动情,三界不宁。」
一句话卡死了八成的修仙者,只有寥寥无几的无情道修士得以飞升。
三百年后,他突然改了主意:
「无情无心者何以共情众生,从今往后,无情道修士不予飞升。」
话落,上天庭所有的神仙,不约而同地看向我。
整个上天庭只有我是后天飞升的神仙,也只有我是无情道修士。
天帝朝我礼貌一笑:「战神一定会带头执行新天条的,对吧?」
他让我去凡间走一遭,何时生出情丝了,何时再回来当我的神仙。
服了。
一种很新的恶意辞退。
5
天帝的意思是把我扔下凡间,仙力一封死生不论。
能不能生出情丝,什么时候能回来,全看我自己的造化。
但太子横插一杠,在其中转圜了一下。
于是这事从恶意辞退,变成了带薪休假。
司命抱着命簿来找我,让我到了凡间后,去京城的国公府找人。
「国公府的大公子与你有场夫妻缘分,你且去全了这段缘。届时你定然能生出情丝,重返天界。」
比起从头修炼,结个婚的确跟度假似的。
但我有个问题。
「万一到时候,我还没生出情丝怎么办?」
司命噎了一下,下意识要扭头往旁侧看,反应过来后,又僵硬地装作自己只是活动一下脖子。
「这个,生不出情丝……应该不能生不出……」
最后他给我的说法是,只要能和萧大公子成婚,就算我完成历练——能不能生出情丝都行。
条件倒是挺松弛。
就是司命的脖子好像不是很松弛。
我往他一直偷看的方向扫了一眼。
嗯?
那是啥?
蓝色的树杈子?
6
时隔三百年,再回到凡间时,我心中感慨万千。
主要是感慨那群先天仙家真他娘不靠谱。
按照司命安排的剧情,我应该是投奔国公府的表小姐。
我以为重点是表小姐。
没想到重点是投奔。
睁眼时,我人在荒山野岭,附近唯一能落脚的地方,就是一座狐仙庙。
出于某些无法言说的原因,我不大想进那座庙。
于是我掉头就走,一路腿着下山,想去山下的城镇打听一下,这里离京城还有多远。
可没想到,这山又深又广。
我走到了天黑,也没能走出这片山林。
非但没走出去,反而又绕回了那座狐仙庙。
肚子咕噜一声,我和供台上的新鲜果子面面相觑。
半晌,我在那座狐仙像的盯视下,摸走了人家的供果。
「这果子看着不像甜的,我帮你试一试哈。」
狐仙像:「……」
这一试就全吃光了。
别说,真挺甜。
我知道狐狸成不了仙,所谓的狐仙像,更是不可能有自我意识存在。
但当着人家的面,一口供果也没给人家剩下,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我拎起供桌上的红布,抖了抖,盖在了石像的头上。
好了。
这下就不是当面了。
7
事实证明,人还是不能太缺德,容易遭报应。
把人家的供果洗劫一空后,我倒头就睡。
神仙是不会做梦的。
但人会。
没了仙力的我也会。
我眼睁睁看着狐仙庙变成了玉堂金阶的奢靡宫殿,高台上的石像染上色彩,不多时变成了真正的活物。
那「狐仙」素手微抬,掀开了我盖在人家头上的红布,而后眸光荡漾地看向了我。
明知是梦,我却无法醒来。
于是只能任由那「狐仙」一步步走向我。
他抱起躺在地上的我,再一眨眼,面前就出现了一张拔步床。
看不清面容的狐仙将我扔进柔软的被褥中,而后自己欺身而上,动作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分开了我的双膝。
「吃了我的供果,总要还我些什么的。」
声音也很好听,就是像裹在了雾气中,让人听不真切。
我想说些什么,却被他趁机将手指伸了进去。那两根染着焚香的手指压着我的舌根抽送,让我再也无法言语。
「嘘,你这张嘴只会说谎,我再不想听你的话了。」
然后,他就真的再没给我说出一句完整语句的机会。
难怪这狐仙庙地处偏僻,因为这狐仙压根不是什么正经狐仙。
怕是上天庭那位专司交合欢好的神仙,都未必比这位狐仙能干。
腰间的手臂时不时会变回石像,看着诡谲又怪异,我难言地别开眼,却又被掐住下巴看回去。
「只要能提升修为,石像也可以吧?嗯?为什么不愿意看我,仙人看不起我这野狐假仙吗?」
话是他问的。
堵住我嘴,不让我回答的也是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蚕丝被已湿得能挤出水来,我躺得不舒服,下意识一脚蹬出。
狐仙阴阳怪气地笑了声:「还是受不了一点苦啊,但我凭什么惯着你?」
说罢,他冷脸抱起了我,将我之前盖在石像上的红绒布扯过来,裹住了我的身子。
供台上空了的果盘被他扫落在地,取而代之被摆在供台上的,是裹着一层红布的我。
头上是眼花缭乱的神鬼壁画,身后是空虚荒凉的神坛,在无止息地晃动中,我困倦地闭上了眼。
我在梦中疲惫睡去。
再醒来时,我仍躺在地上,身下是我之前随意堆叠的稻草。
狐狸庙还是那座荒凉的狐狸庙,石像也好端端地站在神坛上。
唯独那匹红绒布。
规规整整地盖在我身上。
……
风刮的吧。
这山里的风还挺大的,哈哈。
8
我拔腿就往庙外冲。
这一次,我没再原地打转。
那座狐狸庙被我远远甩在身后,走到半山腰时,我甚至已经能隐约看见山下小镇的轮廓了。
我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松得有点早。
临近中午时,我有些口渴,就循着水声找到了一处湖畔。
却见雾气缭绕的水中央,有个美人正在沐浴。
他背对着岸边看不清面容,但只凭一个背影就能勾人魂魄。
挺好看的,但野浴是不是有点不文明?
我没有喝人洗澡水的另类癖好,正要遗憾离去,转头却撞上了一只妖气冲天的老黄牛。
牛妖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假模假样地「哞哞」了两声,然后小声对我道:
「看见水边的衣服了吗?只要你拿走他的衣服,他以后就只能留在你身边,给你当小相公了。」
我:「……」
这个故事,我好像几百年前就听过了。
封建,且不道德。
我推开了老鸨一样的牛妖:「婉拒了哈。」
正要换条路下山,就见那牛妖愣了一下。
然后它掉头,不管不顾地朝水里沐浴那人大喊:「有人偷看你洗澡!」
我:「???」
下一瞬,一只还带着湿气的手搭上了我的肩,温热的气息吹在我耳畔:
「哪里来的登徒子?青天白日偷看别人洗澡,也不怕我扭送你去见官?」
好哇,我懂了。
这波是仙人跳。
9
牛妖在那人上岸的瞬间,就抬起蹄子捂住眼睛,站着跑走了。
见我不说话,那只手顺着肩膀往上攀爬,最终掐住了我的下巴。
「怎么不回话?做了亏心事,还不肯赔礼道歉吗?」
我尴尬假笑:「我就是刚好路过,什么也没看见。」
于是那人托起我转了一圈,让我正面对上了他。
「现在看见了?」
我呼吸一滞,下意识要闭眼,却发现他脸上覆着面纱,只露出了一双水光潋滟的狐狸眼。
不过脸虽然遮得严实,衣服却没遮住个啥。
似乎是出来得急了些,某人的衣服只堪堪搭在了身上,衣带都没系。
劲瘦的腰身绷紧,流畅好看的线条一览无余。
你拿这个考验神仙?
可笑。
我手直接就摸了上去。
美人呼吸一紧:「嗯?占我便宜?」
我又趁机摸了两把,然后义正言辞地痛斥他:「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能大庭广众之下衣不蔽体,你这样成何体统!」
「也就是我好心,怕你着凉还给你捂捂肚脐眼,下次不许了哈。」
说完我转身要跑,并轻松躲开了他抓向我的手。
别不把没有仙力的战神当神仙,我好歹也是内卷之王。
正在心中夸赞自己身手矫健,身后的人突然停下了动作。
嗯?
放弃了?
我好奇地回头,却看见美人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纱。
那张举世无双风华绝代的脸,终于不经任何掩饰,袒露在我面前。
「你早发现是我了吧,就这么不想见我?」
他眉眼含着与生俱来的情动,声音却是冷的:「谢端,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10
若非他突发奇想主动暴露,我本打算装傻到底的。
毕竟故人重逢,都免不了攀比。
如今人家成了万妖之主,而我只是个被流放的假神仙。
这会显得我很好笑。
好笑到我真的笑出来了。
笑着笑着,我叹了口气:「浮黎,好久不见。」
三百年,的确很久了。
久到我不觉得他此番前来,是带着善意的。
老话说得好,恨比爱长久。
凭我三百年前干的事,只要他脑子没什么问题,恐怕早就把对我那点零星好感忘光了。
我坚信他是来报复我的。
因此,在听清浮黎说了什么之后,我迷茫地蹦出了一个问号。
「三百年前你利用我飞升,如今我绝不会重蹈覆辙,继续当你升仙路上的垫脚石,我不会再和你纠缠了。」
他下巴微抬意气风发,那架势十分逆袭打脸流。
然后他说:「我再也不是你勾勾手指,就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了,你这次别想轻易睡到我。」
说完,他就走了。
就走了。
暗中防备已久,以为他会出手报仇的我:「?」
啊?
11
浮黎一走,我没过多久就绕出了这座山。
问了路后,我终于听到了下凡后第一个好消息。
这里离京城不算太远。
以我的脚力,只需走上个几天便能到了。
不过也有一点小问题。
我虽然仙力被封,但仍是仙身,这样的我在有些不走正路的妖邪眼里,就是一颗行走的大补丸。
三天的时间,我抽飞了八只恶妖,随手买来的铁剑都要砍钝了。
三天后,也许是意识到我没了仙力也不好惹,终于没有再来刺杀我的妖怪了。
人家改爬床了。
大半夜的,我和掀开我床帏的蛇妖四目相对。
怀里的铁剑寒光闪烁,那蛇妖立刻认怂,腰一软,就往我床边倒。
「大人白日杀的那熊妖是我宿仇,您杀了他就是于我有恩,小妖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
三百年没来,人间真是越来越迷惑了。
我试图拉回床帏:「拒绝权色交易哈。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蛇妖死活不松手:「大人,我是真心的,我对你一见钟情!我什么也不要,只想陪在您身边,好好照顾您!」
好好好,照顾到床上是吧。
眼看这蛇妖一副「您不留下我,我就死在这里」的固执模样,我揉着额心,故意道:
「想跟着我的人从这里排到西域,和他们比,你的竞争力在哪?」
蛇妖咬唇想了想,然后挺了下腰:「我有两根……」
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住口,这个不能播!」
但该说不说,的确很有竞争力。
掌心下,蛇妖乖巧地眨了下眼,伸出蛇信子舔了我一口。
我尚处在对大自然的震撼中,没来得及躲开。
蛇妖似乎误会了什么,眼睛一亮,扭着腰就朝我衣带伸出手。
「我会让大人很舒服……」
话都没说完,整条蛇就横着飞出去了。
某位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妖王脸色阴沉,眼中常年荡漾的水光,冻成了一片冰湖。
这杀气。
我再次警惕,心想他不会是后反劲,又决定要报复我了吧?
「你。」浮黎指着我。
我悄悄摸上剑:「我怎样?」
「你是真饿了,什么不要脸的货色都看得上?」
我:「……」
我:「???」
有仇就报仇,你骂我干什么?
12
我发现不管是三百年前还是现在,我始终无法理解浮黎。
但我能看出他这次真的在生气。
我不明白:「你知道我下凡来是干什么的。」
天条变更不是秘密,我这个战神因为修无情道被贬也众所周知。
「三百年前算我对不住你,但这次你既然说了不愿意,我定然不会勉强你。」
不勉强他就要去找别人。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自觉这话没毛病。
但浮黎好像有毛病。
不知道是我那句话给他造成了误会,他天人交战了几息后……冷脸解开了自己的腰封。
我手一抖,连被子里的剑都滑出去了。
之后的事,只能说,怪我们太熟悉彼此的身体。
浮黎没等我拒绝,直接放出了自己的狐尾和狐耳。
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我周身游走时,我终于想起来,三百年前的我为什么那么沉迷和他双修了。
好像的确不只是为了修为。
「两根怎么了,两根就比我强吗?」他喘得人耳根发软,说出的话却下流无比,「说,你更喜欢谁的?」
我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说好不再纠缠在一起呢?
这还能缠得更深吗,我请问呢?
啊,还真能。
我没忍住漏了点声音,浮黎微微一顿,而后像打了鸡血一样愈发凶狠。
感觉自己像条破破烂烂的小木船,被汹涌的河水拍得左支右绌,惊涛骇浪中唯一能倚靠的只有那团滚烫炙热的火红狐尾。
然而下一瞬,狐尾本身也变成了新的波涛。
……
等我恢复意识时,天色大亮。
我下意识去摸枕边的剑,却摸到了一对很有弹性的狐耳。
狐耳的主人声音沙哑:「我伺候得好吗?以后还找别人吗?」
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什么不正经的花心浪荡子一样。
浮黎试探地伸出手,见我没推开他,缓缓搂上了我的腰:
「昨夜快活吗?你在天界,能有这般的快活吗?」
这不是废话吗。
我想都没想:「我都当上战神了,当然快活。」
浮黎沉默了一瞬,而后强调:「你可能没关心过……我现在是妖王了,认真比较的话,地位不比上天庭的战神低。」
不是,这就开始炫耀了吗?
我强挤出一个从容的笑:「是吗,那很好啊。」
浮黎等了一下,发现我真的只有这一句话说后,狐耳都立起来了:
「就没了?你听见我当上了妖王,就没别的想说的了?」
服了,以前怎么没看出他这么爱装。
我偷偷翻了个白眼,嘴上仍客气地:「恭喜恭喜哈。」
看见了我那个白眼的浮黎:「……」
浮黎:「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不是无情道,你只是单纯缺心眼呢。」
我:「?」
睡完就翻脸?
他好渣。
13
炫耀就算了,还明里暗里讽刺我。
我就是王八我也忍不了了。
我一脚蹬在浮黎的腰上,正要把他踹下床,却被浮黎熟稔地用尾巴缠住了脚踝。
「动不动就翻脸,破毛病。」
光滑柔软的狐狸毛到处乱蹭,愣是给我蹭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忍无可忍:「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磨叽了。」
浮黎嘴唇动了一下,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好像是「你愿不愿意……」。
但那句话很快被他吞了回去。
他认真看了我许久,感觉像是想把自己的视线化成凿子,钻进我的脑袋看个清楚。
半晌,他轻声叹了口气,抬手拈住了我的下巴。
「谢端,我是想说,既然我已经当上了妖王,那我的身价就和三百年前不一样了。」
「我知道你这次下凡是为了生出情丝,我也相信我有让你生出情丝的本事。昨夜算是意外,但你之后如果还想睡我,就得拿出诚意。」
我:「……啊?」
不是,妖界穷成这样了吗?
需要妖王亲自出来,呃,赚那什么资?
见我震惊地看着他不说话,浮黎干咳一声,十分虚张声势地找补道:
「不要误会,我可不是对你念念不忘。我只是发过誓,要亲自破你的无情道。」
啊,原来是这样啊。
那就合理了。
我悄悄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浮黎真喜欢我,喜欢到时隔三百年还放不下我呢。
对于他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我十分感动,但只能拒绝。
顾忌着妖王的尊严,我委婉道: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可能不太方便。」
浮黎咬牙微笑:「我请问是哪里不方便呢?」
呃,这个。
「是我要求太高了吗?那我可以适当放低一点要求,但我毕竟是妖王,太迁就你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还不说话,是你需要我帮你重生情丝,你就不能主动点,非要我主动?」
「你真的没想过要跟我和好吗?我就问问,没别的意思。哦,没想过啊。没想过就算了,行吧,其实我也没有很在意这个事,笑死。」
「……不是,到底哪里不方便你直说行吗,别逼我求你。」
那对我一直很喜欢的狐耳,被浮黎低头塞进了我手心。
我下意识揉搓了两下,刚要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却被他重新抢走了话头
「算了,你不道歉也行,毕竟你当初也不是故意的,谁让当时的天条如此……」
这下我是真真切切地愣住了。
我从不知道关于三百年前的事,浮黎是这样想的。
他宁可怪天条,都不愿意承认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坏女人吗?
可我就是啊。
「你怎么不说话?」浮黎纠结了一下,耳朵耷拉下去,「好吧,那我给你道歉行吗,我之前不该那么凶,我就是太想你了。」
浮黎抬起头,真诚又坦荡地对上了我的眼睛。
我一直很喜欢他的眼睛,那双狐狸眼勾人又清纯,像沾染了一身红尘气息却仍然干净的狐狸仙,每次浮黎想勾我去双修时,只要眨眨眼,我就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了。
唯独这一次,这双眼睛勾出的不是情欲,而是另一种很复杂更深沉的情绪。
我说不好那是什么感觉,毕竟我没有情丝,什么情绪在我身上都会削减很多。
但我下意识没敢去深想,好像一旦想清楚了,我就再没法心无旁骛地走我自己的路了。
这不行。
所以我礼貌地松开手,并推开了浮黎的尾巴:
「哪里不方便啊……嗯,因为我未婚夫可能会不大高兴。」
浮黎嘴唇微张,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未婚夫?」
他神情恍惚地看着我,问道:「你有未婚夫了,那我算什么?」
14
算露水情缘咯。
不然算什么?
算他倒霉。
15
浮黎好像真的很难过。
但没有情丝的我共情不了这份难过。
我只能安慰他一下:「你不要多想,我真没打算利用你。其实我这次下凡,能不能生出情丝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怀微给我安排的那段「情劫」。
我把司命的安排,挑挑拣拣告诉了浮黎。
「所以如果你只是来帮我的,那你可以回去了。」
给了他一路时间,他都没报复我,想必是真的没有那么恨我。
起码没有恨到想杀我的地步。
既然如此,那就在这里分开吧。
回他的狐狸洞,好好当他威风的妖王。
知道我不会再利用他了,浮黎应该很开心吧?
并没有。
好像还生气了。
浮黎冷淡地看了眼我的心口,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所以因为那劳什子的未婚夫,我连最后的利用价值都没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
但又好像的确是这个意思?
「谢端,你真行。难怪你修无情道,谁能修得过你啊。」
浮黎掀被下床,凉风很快就把被窝里的余温带走,像是从没躺过另一个人一样。
「既然谢仙人有自己的法子,我就不奉陪了,先前的话你权当我没说过。」
「你就和你的未婚夫,好、好、过、吧。」
16
浮黎走了。
连衣服都没穿好,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会儿神,而后没事人一样地起床,换上了干净的新衣服。
嗯,漂亮衣服一穿,谁也看不出下面藏着颗多虚伪凉薄的人心了。
挺好,可以去国公府骗人结婚了。
17
事情比我想象得复杂了一些。
我本以为自己只要去国公府成个亲就行,半点没考虑过人间姻缘是否有别的讲究。
比如门当户对。
那国公府从门外看着不显,一进去,却只觉进了个小国一般。
钟鸣鼎食,玉阶彤庭,不过如是。
被侍女婆子们领着,在长到没有尽头的游廊转了许久后,我悬着的心终于掉到了脚后跟。
按照国公府的奢华程度,恐怕我得先在人间捞个女将军当当,才有资格和人家的大公子谈婚论嫁。
就这么心如死灰地被领到了正房大院,一抬头,我却迎面撞上了一张无比眼熟的脸。
坐在银发老夫人身旁的那人气质清冷,偏生长得出尘俊美,连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气势凌人的矜贵。
一看就是生来高贵,从小富养到大,半点苦头也没吃过的贵公子。
要不是头上差俩犄角,我差点直接打招呼问他今天怎么没在泡澡。
一旁的老夫人含笑给我们介绍彼此:
「怀微啊,这位是你姑姑家的表妹,姓谢,唤谢端。」
「端儿,这是你表哥,萧怀微。」
啊,不是。
这样子夹带私货吗?
18
以萧大公子陌生的眼神来看,某位太子殿下应该没有亲身下凡。
这位萧怀微,只是他一抹没有记忆的分魂所化。
……那也很离谱啊!
说是让我渡情劫生情丝,他把自己搞下来干什么?
看我笑话?
这人和他爹一样莫名其妙。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萧怀微毕竟是我的任务目标,我还是对他露出了一个挑不出错处的笑。
只是这人愣了一下后,竟丝毫不给我面子,僵硬地偏开了头,甚至耳根都气红了。
我:「……」
怎么,我辣着您眼睛了?
似乎察觉了气氛不对,老夫人岔开话题打了下圆场,而Ŧũⁱ后朝小厮招了下手。
「正好两个孩子都在,你去把府里新请来的巫医叫过来。」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老夫人对我这个便宜外孙女还挺和蔼的,拉着我的手给我解释:
「怀微打小身子就不大好,有游方道士说是生来缺了魂。这些年药也吃着,神佛也拜着,愣是不见什么起色,唉……但前两天,府内新来了个巫医,没想到那真是个有本事的。」
「要不是他的法子好使,你怀微表哥今天还未必能下得来床见你呢。」
「正好让他也给你看一看,若过去有什么沉疴旧疾,咱们也好趁早给治了。」
我笑着应声,但没太在意。
那游方道士倒是有点本事的,萧怀微体弱的确是因为缺了魂,确切的说他本就是一抹分神当然魂魄羸弱。
至于我,那更是仙身下凡,一个凡间的医者能看出个什么?
不过巫医听起来倒是新鲜。
出于对新奇事物的好奇,我带着几分期待扭头看向门口。
门外一阵脚步响,引路的小厮弯腰道:「人请到了。」
然后门帘一掀,我看见了另一张熟悉的脸。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即便一身医者的青衣,也压不住眉目间艳如桃李的魅人风情。
我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老夫人笑道:「虽说胡小郎中生得好看,端儿也不好一直盯着人家瞧。」
那位胡巫医装模作样地朝老夫人作了一揖,而后转向我,故作惊讶道:
「这位小姐,我倒好似在哪见过似的。」
我面无表情:「巧合,我大众脸。」
胡巫医笑了下:「小姐姿容出众,若这样也叫平常,怕是不给其他人活路了。」
现在是你不给我活路。
浮黎,为什么又双叒是你?!
19
老夫人没察觉出不对,还让浮黎给我号个脉。
浮黎会医我是知道的。
他们狐族天生就通些灵窍,在我修为高到百病不侵之前,有什么头疼脑热都是浮黎给我治好的。
我有没有什么老病沉疴,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清楚。
但他好像装巫医装上瘾了,听老夫人那么说,竟然还真的伸手把住了我的手腕,做出一副要号脉的样子。
只是搭在我腕间的手,却极为不老实地摁压游走着,像是在把玩什么玉件,又带着说不清的狎昵和暧昧。
其他人的视线被他用药箱挡着,看不见他的动作,但越是这样,我越是莫名觉得有些羞耻。
我想抽回手,却被浮黎更加用力地扣紧。
他传音道:「别乱动,还是你就喜欢让别人看着?」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我偷偷瞪他,想让他适可而止。
浮黎坦然对上了我的视线,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摆明了仗着我不敢发作而肆意妄为。
正当此时,一道清泠泠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我和浮黎眼神的厮杀。
「祖母,先让巫医为我看看可好,」上首的萧怀微轻咳了两声,「我突然有些不大舒服。」
浮黎快要伸进我袖子里的手一顿。
我趁机甩开他,连忙把被捏得发烫的手心收回袖子。
「您快去给萧表哥看看吧,」我假笑道,「我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浮黎轻飘飘扫了我一眼,继而偏过头,对上了萧怀微的视线。
两人对视片刻后,萧怀微先一步移开了眼,而浮黎提着药箱上前,语气带着玩味:
「我之前开的药吃下去,短时间内本不该再出问题,萧公子现下身体不适,怕是情况有些严重啊。」
这话出口,萧怀微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老夫人先急了:
「情况严重了?怎么会这样,大夫可有什么办法?」
「其实也好解决,」看着萧怀微冷下来的脸,浮黎挑眉一笑,「远离女色即可。」
萧怀微:「……」
我:「……」
竟然没直接点我名,真体贴。
谢谢你啊,天打雷劈的好心人。
20
托浮黎的福,老夫人直接把我的住所,安排在了离萧怀微最远的院子。
虽然她嘴上没说,但行动上已经快把「莫挨我孙」写在脸上了。
本来我还在担心门当户对的问题,现在好了,那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我连萧怀微的面都见不到,又如何让他对我产生好感,更遑论跟我成亲。
罪魁祸首靠在我门上笑意吟吟,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这也是为你好嘛。如果是真爱,相隔多远也不是问题。」
我哈了一声:「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现在就离开国公府,演示给我看看。」
这话说出口,我自己先愣住了。
浮黎也顿了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我走什么,我和萧大公子又不一样。人家有名有份的,我可不敢和人家比。」
语气十分深闺怨夫。
我头疼极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之前说要破我无情道,帮我生情丝的是他,现在来妨碍我的也是他。
他到底是想帮我还是害我?
狐狸心,海底针,我看不透啊!
浮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只站在门口定定地看了我半晌,最后随手扔给了我一包鼓囊囊的钱袋。
「这院子看着就穷酸,你一会儿进去看看,缺什么就花钱打点一下,让下人去给你领回来。」
沉甸甸的银子有些硌手,我不想要。
但浮黎从不给我拒绝的机会,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本来还想晚上去给他套麻袋,把人扔出国公府。
现在拿人手短,我只能含恨取消了计划。
绝对不是因为我看他的背影好像有点可怜。
绝对不是。
21
但很快我就为自己一时的善良后悔了。
心疼男人果然是女人不幸的开始。
萧怀微的住处离我虽远,但我又不是没长腿。
作为一个神仙,只要我想,避开他人视线接近他的法子多得是。
要不是用不了仙力,我甚至想直接给他捏个梦境,假装他家祖宗显灵,命令他择日与我晚婚。
简单粗暴但有效。
可惜现在用不了。
因为没法托梦,我只能用最朴实的法子,想方设法往萧怀微面前凑。
但即便是运气最好的时候,我也只和他说上了两句话。
因为每次只要我靠近萧怀微,某个阴魂不散的蒙古大夫就会立刻出现,打着为病人好的名头,微笑着把我挤兑走。
至于萧怀微,他一直是那副不拒绝也不接受的样子。
虽然巫医让他不近女色,但他并Ŧū́ₐ不拒绝我的靠近;只是浮黎过来把我支走,他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不愧是太子怀微的分神,和正主的性子如出一辙。
毕竟被太子的冷脸冰了两三百年,对于萧怀微的性情,我早有预料,倒不算难以接受。
可浮黎的恶意搅乱实在气人。
第二十八次被他从萧怀微身边拐走后,我带着冲天的怨气,把人堵在了花园的假山石里。
「之前说走就走的是你,现在跑过来捣乱的也是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浮黎被我摁在石壁上也不反抗,闻言轻声反问道:
「说走就走的人是我吗?」
靠。
对方朝您的良心发起进攻。
我气势一低:「你翻旧账干什么,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他之前不是都已经放弃报复我了吗?
「过去了?」浮黎低头看着我的眼睛,昏暗中,那双狐狸眼仿佛燃起了青色的鬼火,「我等了三百年,你说过去就过去?」
不然还能怎么样?
谁都回不去三百年前。
何况就算回去,我也不会改变我的选择。
浮黎很了解我,甚至不用我把难听的话说出口,他就明白我的答案。
他自嘲一笑:「你飞升后的第一个百年,我当时想,只要你愿意回来看看我,我就能无条件原谅你,可你没有。」
「第二百年,我想应该是因为我不够好,你才会毫不犹豫地抛下我。所以我统一妖族成为妖王,以为这样你就愿意看看我了,ṱũ⁶可你依旧没回来。」
「第三百年我想,真的太久了,就算你愿意回来,我也不会原谅你了。」
浮黎长长呼了一口气,将所有表情隐藏在了黑暗中。
「我本来真的以为我不会原谅你了。可你一出现在我面前,我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讨你的欢心,只为了能让你多看我一眼。」
「但你现在告诉我,」他抬起手,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摸上了我的眼尾,「有一个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可以让你想方设法去追逐,把所有目光放在他身上?」
我怕他没有准头,不小心戳爆我眼珠,赶紧抬手握住了他的指尖。
浮黎动作一僵,却又突然激动了起来:「你为了不让我针对他,甚至不惜主动接近我?!」
我:「???」
其实你是看了三百年的狗血话本子吧?
「除了出身,他到底哪里比我好?他知道你喜欢吃甜不能碰辣吗?他知道你喜欢天蚕丝不喜欢锦绫吗?他知道你畏热喜寒,喜欢用什么尺寸的剑,爱喝楚地的酒吗?他了解你什么,他除了会往那里一站等着你去找他,还会什么?!」
不是,人家知道这些干什么啊?
更何况是我要完成情劫,不是我去找他,难道还要任务对象主动迁就我吗?
我头都大了,想知道浮黎是不是喝了假酒:「你冷静点,讲讲道理行不行?」
「讲道理?」浮黎反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带去心口处,「好啊,我和你讲道理。」
「如果你这位未婚夫真的那么好,那为什么三百年过去了,他也没有让你重新生出情丝?」
老天,这当然是因为我俩压根不熟啊。
我无法理解浮黎的想法:「这和怀微有什么关系?重点是天界很好,当神仙很好啊。」
浮黎好似没听懂,语气迷茫:「……什么?」
狐狸都这么笨吗?
怕他再发疯,我摊开了给他解释。
「和怀微定下婚约,是因为上天庭排外。天帝也并不信任我,所以想用联姻把我和先天仙家绑住,只有答应了这段婚事,我在天界才能混得开。」
虽然不知道当初我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去找怀微,想让他解除这个百利而无一害的婚约,但这不重要。
「只是我迟迟生不出新的情丝,和怀微绑不了红线,就算结契也得不到天道承认,所以天帝那老登才把我扔下来。剩下的事我告诉过你,萧怀微就是那条让我重回天界的捷径。」
什么追逐,什么目光,和那些有什么关系。
「既然他是捷径,那我当然不会错过,但这个捷径是谁都可以。说到底,你早该知道,我就是这么个自私凉薄的人,在我眼里,没有什么比当神仙更重要。」
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抛弃一切该抛弃的。
只要能走上高位,我并不在乎其他的东西。
也许有些先天仙家说得没错,我这种无心无情的人的确不太适合当神仙。
毕竟必要的时候,连神仙本该庇佑的苍生,也可能会被我舍弃。
但那又如何呢?
既然我已经爬了上去,那适不适合当然也由我来决定。
重逢至今,我终于不再伪装,将浮黎最恨的无情道坏女人的真面目展露了出来。
ţüₑ既然话已经说开了,不管他只是心有不甘,还是对我仍有期待,都该死心了。
我以为他会直接离开国公府,而且再也不会换个新身份重新回来了。
可我等了半天,只等来他指尖燃起的一簇狐火。
青白色的狐火点亮了狭小的空间,浮黎那张芙蓉面贴近了我,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在辨认我是否在说谎。
我坦然回望。
「所以……」
浮黎难得扭捏了一下,然后暗藏欣喜地问了一句:
「所以你不喜欢你的未婚夫是吗?」
我:「……?」
这是重点吗?!
22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把浮黎又哄开心了。
他之前那副已黑化的模样悉数褪去,眨眼间又变回了体贴好说话的模样。
就是体贴过了。
他说他要帮我追萧怀微。
别是被假山石磕了头。
「托你的福,他全家现在防我跟防瘟疫一样,我还追个什么。」
实不相瞒,我甚至已经开始研究人间如今的科考制度,想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卷成女将军了。
毕竟搞事业可比搞男人简单多了。
「嗯哼,我能用一句话让老夫人隔开你和大~少~爷~自然也能借着鬼神之说,把你们凑到一块去。」
老夫人现在十分迷信浮黎,不管多离谱的话,只要浮黎是说出来的她就会信。
有浮黎帮我,自然事半功倍。
但我不相信天下有白吃的午餐。
我很是警惕;「老实交代,你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还不是为了让你开心,」浮黎嗔怪地看了我一眼,而后温柔地执起我的手,「你想赶快走完这一遭,回去当你的神仙,我自然是要帮你的。」
以我对浮黎的了解,一旦他开始这么说话,很快就要语出惊人了。
「但你本来的计划还是太温吞了,鸡蛋怎么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呢?既然要走捷径,自然要双管齐下对不对?」
我绷紧面皮:「所以?什么意思?」
浮黎贴了过来,含着我的耳垂轻笑:「我帮你追萧怀微,但作为交换,我要做你的情郎。」
是变态都觉得过于变态的程度。
「萧怀微成天端着神仙架子,等着你去哄他捧他,那种人可未必愿意称你的心意。说不定最后,你还是要靠生情丝才能回去。」
「而三百年前你因我生出情丝,焉知这一次不可以?」
的确。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让我生出情丝,我毫不怀疑,那个人只能是浮黎。
话糙理不糙。
……但三人行也实在太糙了。
这个冬天可真燃。
23
我没有拒绝浮黎的理由。
无论这法子听起来多么荒诞离谱,但一心想回去当神仙的我的确无法拒绝。
至于浮黎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选择不去想。
从我答应浮黎那天开始,他就一改曾经的搅屎棍行径,开始认真地帮我追萧怀微。
老夫人那边被他三言两语对付过去,我再不用跟做贼一样躲躲藏藏了。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萧怀微坐在一起吃茶点。
萧怀微看着红梅,难得多说了两句:「表妹颇有巧思,这梅花酥与眼前景致相得益彰。」
我绣帕捂嘴,遮住了自己尴尬的笑容。
真会夸人啊你。
这点心全是浮黎做的。
我倒是想亲自下次厨房,但被浮黎赶出去了。
理由很戳我肺管子:「你下过厨吗就敢往里走?还是说你只是单纯想把人毒死,好留在凡间跟我比翼双飞?」
所以为了我的前途考虑,啊不,是为了萧怀微的性命考虑,做小吃这事就全被浮黎包圆了。
萧怀微对此一无所知。
哪怕只是抹分神,他仍然仙气飘飘,精致可爱的梅花酥,他只吃了一小块便不再动。
行行行,你生来是神仙,你高贵。
高贵的萧公子不爱说话,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就静静坐在我身旁赏梅。
我主动挑起了几次话头,但我俩毕竟不熟,聊了几句后,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我原来是这么话少的人吗?
发现自己也很有做高冷神仙的资质,我挺开心。
一个开心,我就把一盒子的梅花酥全吃光了。
直到最后一块酥点下肚,我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不是来干饭的。
旁边被我冷落已久的萧怀微早已不再盯着梅花看,不知何时,他静默无声地转头看向我,眼神很是专注。
呃,因为我吃独食忘给他留两块了?
我下意识舔了下沾着酥渣的嘴角,正要抬袖去擦,却突然想起今天这衣服是浮黎特地给我配的。
用他的话来说,好像是要什么以景衬人?
没听懂,但不太想弄脏这条裙子。
犹豫的时候,一条素净的白帕被递到了我眼前。
「不介意的话,用这个吧。」
萧怀微垂眸看我,神色依然淡淡,似乎递出的不是手帕,而是神明随手撒下的甘霖。
怎么说呢。
其实挺带劲的。
感觉有不少人都会吃高冷谪仙这一挂,毕竟谁没幻想过把神明拽下红尘,染上自己的色彩呢?
但不包括我。
毕竟我觉得只要我不说话,我比他更高冷神仙。
做神仙,我专业的。
他休想卷过我。
24
讨人欢心,浮黎是专业的。
萧怀微喜欢去诗社,浮黎就偷偷写诗让我背下来,再去艳惊四座。
萧怀微有喜欢的名家,浮黎总能想办法搞到真迹,再让我送给他。
知道萧怀微因为体弱甚少出府,浮黎就瞒着所有人,送我和萧怀微出府游玩。
这么说吧,但凡换一个人用上这一套,感觉对方都能对我许下三生三世的约定了。
但萧怀微不是。
要说他对我全无好感也不尽然,他总会在我烦躁到想放弃攻略他的时候,若有若无地给我点「甜头」。
比如一张手帕,一个冰雪初融的微笑,或者染着他气息的外衣。
但更多的却是没有了。
甚至如果不是浮黎泛着酸味的阴阳怪气,我都察觉不到这份态度上的变化。
「还国公府的大少爷呢,不知道跟谁学的后宅手段。别的本事没见着,欲拒还迎倒会得很,呵呵,上不得台面。」
某位半夜三更爬床的狐狸精如此评价道。
这段时日浮黎真的很辛苦,白日要帮我追萧怀微,晚上还要来帮我生情丝。
偶尔我想让他歇一歇。
主要是我的腰想歇一歇。
但我一开口,浮黎就会义正言辞的,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育我:
「现在是休息的时候吗?等你重返天界想怎么休息不成,现在偷懒,以后后悔的是谁?」
我愧疚低头:「是我。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他好有事业心。
我好惭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卷起来,谢端!
25
没卷起来。
我的虚假热情好像没法传达给萧怀微。
哪怕我打直球写情诗,萧怀微都能神色平静地看完,然后夸我文采不错。
这人是真把自己当活神仙,始终高坐明台,心情好了就扫我一眼,心情不好就他娘原地装石头。
虽然浮黎说这只是他的手段,但我并没有觉得又被勾引到。
只觉得生气。
浮黎闻言神色微变,但很快又重新挂上完美的笑容: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这又不是你的问题。」
我也说不出这种挫败感从何而来,可能单纯只是因为我从没输过。
我想要的,只要努力都能得到,所以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才格外难受。
浮黎却把我从牛角尖拽了出来:
「诗是我写的,糕点是我做的,主意是我出的。就算失败了,他否定的人也是我,和你并没有关系。」
诶,好像还真是。
花心思讨好萧怀微的又不是我,我在这儿郁闷什么呢。
浮黎拍了拍我的肩,眼神认真得不像在开玩笑:
「凡事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如果有人让你不舒服了,不要浪费时间多想,一定是他克你。」
从未想过的可能出现了!
26
挫败感消失,那种想让萧怀微喜欢上我的执念也烟消云散。
只是我这边稍微冷了下来,萧怀微却开始主动找我了。
他邀我去雪后的冰湖垂钓。
难以想象这得是多稀罕的鱼,才能让萧怀微这么积极。
我问浮黎:「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约我,我要去吗?」
浮黎的表情很宁静。
就是那种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他贤淑一笑:「去吧,也许你今天就能心想事成了。」
怎么,萧怀微是能用钓上来的鱼求婚?
不过他说要我去,我就抱着渔具走了。
临走前,我听见浮黎在院子里低声咒骂了句:「狐媚子!」
无法伤敌,自损一千八。
这很难评。
晚上给他带点鱼回来补补吧。
27
鱼没带回来。
带回了一个病恹恹的萧怀微。
其实今天不算冷,萧怀微穿得也不少。
我带着浮黎给的避寒珠,萧怀微就是跳进冰湖里野泳,恐怕都不会受寒。
但他就是被湖边突如其来的一阵邪风吹病了。
这手段过于明显,我都不想多说。
天帝每次想针对我时,总会先拿他儿子祭天。
别人养儿防老,他生怕儿子活到他老。
父爱,无需多言。
28
知道萧怀微还没来得及求娶我,就被那邪风吹晕,浮黎本来还在偷笑。
但因为萧怀微是与我同行才病倒的,我被国公府上下当成了灾星来针对。
浮黎瞬间笑容消失。
他骂骂咧咧地掏出自己装样子的药箱,打算用妖力治好萧怀微。
但这次没用了。
仙凡有别,不管天帝如何不作为,他到底有神格在身。
神仙想要人死,不被天条承认的妖族当然无法轻易改变什么。
想必是太子怀微做的小手脚被发现了,天帝不想给我留捷径,这才下了死手。
浮黎皱眉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萧怀微:
「就算我强行用妖力吊住他的命,他恐怕也撑不过这个冬日了。」
萧怀微是太子怀微的一抹分神,只要天帝想强行召回这抹分神,萧怀微的肉身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走向衰亡。
浮黎的妖力只能暂缓这种衰亡,但这也并非长久之计。
比起真情实感替我焦急的浮黎,我反而更加冷静。
「你能让他清醒过来吗?」
浮黎想了下:「这倒是可以,不过昏迷沉睡本就是魂魄不稳时,肉身的一种自我保护行为。如果强行唤醒他,这具肉身消亡的速度可能会更快。」
我只听到了可以两个字。
其他的并不重要。
这一刻,三百年前那个毫不犹豫绞断情丝的谢端,再次与我重合。
我声音冷得连自己都觉得齿寒:「浮黎,唤醒他。然后,配合我给国公府演一出戏吧。」
29
有大妖配合,想哄骗一群凡人实在再简单不过。
只需要浮黎唤醒萧怀微,甚至短暂地让他健康起来,到时浮黎再借着巫医的身份,借鬼神之口说我的八字旺萧怀微。
国公府这群人为了点风吹草动的小事,就能为了二三句迷信言论打杀下人。
浮黎一开口,他们必定会「强迫」我给萧怀微冲喜。
只要在天帝彻底召回怀微分神前,完成冲喜的仪式,这次历劫我就算通过了。
再简单不过的法子。
浮黎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用一种很复杂难言的语气问我:「既然有这个法子,为什么不早用呢?你明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是的,在入府的第一天,在看到浮黎成为了老夫人Ţù⁻新来的巫医那天,我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但为什么拖到了今天才用呢?
浮黎看着床边垂下的流苏,带着一点殷切的期待,忍不住问道:
「是不想萧怀微受苦,还是因为,你想和我多……」
「浮黎,」我打断了他的话,指尖点着自己空荡荡的心口处,「我没有情丝,你还记得吗?」
没有情丝,也没有生出情丝。
浮黎眼中的光亮瞬间黯淡。
半晌,他重新对我露出和往日里别无二致的温柔笑容:
「我记得啊,就是随口问问。」
「你只想当神仙的嘛,我知道的。」
30
以冲喜之名骗婚这事,浮黎同意了。
国公府的人同意了。
唯独醒来的萧怀微不同意。
我:「?」
娶不娶我都得死,死之前成全我一下怎么了?
非要我求他吗?
求了,他还是不同意。
萧怀微的精气神已经很不好了,却还是在我面前挺直了脊背,强撑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谢端,」不知何时起,他不再唤我表妹了,「你无须为我做到这一步。」
我都快哭了:「我不是为了你啊大哥,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萧怀微不赞同地摇头:「你不必说了,我不会同意这种荒唐的事情。」
「我一副病躯能苟活至今已是侥幸,何苦还要累得你下半生孤苦无依。这件事我绝不会同意,如果他们为难你,你尽管来找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会护你周全。」
他好有道德。
可他要是真的为了我好,能不能先暂时做个没有道德的人啊!
之后无论我如何好说歹说,萧怀微就是不为所动,他认准了我是被国公府逼迫的,任何理由都无法动摇他的决定。
我人都麻了。
得知此事后,浮黎声音发寒,表情恐怖得像是话本里的大反派:
「他不愿?那就打晕他,谁说成婚这件事,新郎必须是醒着的呢?」
要不说我俩是狐朋狗友狼狈为奸呢。
等等,谁是狗?
算了,不重要。
重要的是,萧怀微好像是我们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竟然先一步将死了我们。
他在再次昏迷前给国公府的人下了死令。
要是敢让我给他冲喜,就算他真能醒来,也会自裁谢罪。
国公府的命根子一开口,冲喜的路彻底被堵死。
哈哈。
合理怀疑他和天帝在合伙演我。
31
萧怀微绝了我和他成亲的路。
而他显然也熬不过这个冬日,待他一死,我便失去了唯一能重回天界的法子。
是的。
唯一的法子。
「就不能再等等吗,」浮黎故作轻松地笑着问我,「你就那么确定,我不能让你重生出一条情丝?」
「我可是狐狸精,你别太小看我了。」
我摸上浮黎那张近在咫尺,百看不厌的绝美面容:「就因为你是狐狸精。」
没人能拒绝的,没人能不动心的狐狸精。
我弹了弹浮黎的狐耳: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包括我在内,天界所有后天飞升的仙家,无一人能再度生出情丝。」
浮黎瞬间脸色大变。
他一向聪明,不用我说太多,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虽然旧天条规定神仙不得动情,但人毕竟是人,后天仙家都是从人飞升上来的。
只要是人,便不可能做到全然无情。
连那群自诩高贵的先天仙家,私下里都遮遮掩掩地谈情说爱,我们又怎么可能真的百年如一日地心如止水呢?
偏偏所有无情道飞升上来的神仙,全都顶着张无欲无求的脸,任劳任怨地被那群上天庭的神仙压榨了百年千年甚至更久。
在出现我这个异常的卷王前,上天庭和天兵天将之间相隔的岂止一道天河。
为什么妖族不被允许飞升?
因为妖族生来情感炽烈,人族尚有情丝可断,妖族却连血液里流淌着的都是情热。
为什么只有无情道可以飞升?
因为情丝一断,人没了七情六欲,就成了靠命令行事的强大傀儡,只需再以天条封印情丝不再生长,便能更长久地使用这些傀儡。
所谓的飞升,不过是上天庭拐来免费牛马的骗局。
我能成为例外,是因为我卷到即便情感淡去,却仍然不愿屈于人下。
那种迫切想往上爬的情感,甚至已经成为刻在骨子里的执念,并未随情丝的消失而淡去。
而我这个不受控也无法用姻亲绑住的例外,到底让天帝心虚了。
所以他把我扔下凡间,想让我再无法回去。
甚至在天兵天将够用的情况下,他还想彻底掐断凡人的飞升路。
无情道不予飞升,可旧天条未变,沾染七情者仍不可飞升。
是位相当随心所欲的主宰者了。
而因为萧怀微这个犟种,天帝的破烂计划现在竟然还真的要成功了。
行吧。
论卷王败给犟种的一生。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后很快为自己的日后谋新出路。
我询问尊敬的亲爱的英武不凡的妖王陛下:「或许妖族还缺一员大将吗?」
浮黎想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跟妖族好像不太熟的时候,他开口了。
「不缺,我们又不打仗,都是些老实本分的好妖。」
「既然喜欢当将军,那就回天界当你的战神去,」顿了顿,他说,「有办法的,我帮你。」
32
浮黎在我心里是什么样ṭŭ̀ₘ的形象呢?
美丽温柔,大度体贴,但总是不正经,时常以生情丝为由拐我去双修。
我以为他这次说的帮我,无非还是指情丝。
在这种前路黯淡的时候,和一个举世难寻的貌美狐妖双修,好像的确也是一种安慰。
我手都碰到浮黎的衣带了。
他却掏出了一把形状特殊的匕首。
他把匕首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然后对我说:
「虽然比不了上古时期那群九尾狐,但以我如今的修为,以心头血吊住区区一个凡人的命还是可以的。」
只要萧怀微的肉身停止消亡,天帝就无法真正唤回分神,萧怀微的命也就保住了。
可是连九尾狐都需要断尾换命,心头血又岂是说取就能取的。
「不要这么看着我,不要这么容易被感动,」浮黎隔空点了点我的眼睛,「我能为你做的事太少了,你在天界拼尽一切往上走,一次次用命去换战功时,我都只能站在凡间仰头看着你。」
「现在能帮得上你,我很开心。谢端,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为你这个朋友付出,我心甘情愿。」
哪有这样的朋友。
哪有人会为朋友做到这个地步。
「我……」
可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呢?
「别拒绝我,也别想太多,你只需要接受就可以。」
他一只手挡在了我眼前,握住匕首的那只手则一个用力,将锋芒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我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落下。
那是浮黎的心头血,落在瓷碗中的声音。
「你要好好当你的神仙,我喜欢你当神仙。」
「当然,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他声音很轻,却掩藏不住澎湃而炽烈的情愫,「偶尔能下凡来看看我吗?」
一边说着别无所求,让我不要感动,一边又提出一个让我无法拒绝的要求。
聪明的狐狸精才不需要吃鱼补脑子。
可要是真的聪明,为什么不干脆任由萧怀微死去,将我永远留在人间呢。
我想不通,没有情丝的我根本想不通。
好烦。
第一次觉得没有情丝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
33
浮黎以血入药给萧怀微灌下。
萧怀微当场在国公府众人面前,上演了出起死回生。
死气从他脸上身上褪去,从再次睁眼的那刻起,他便拥有了世上最健康的身体。
隔着人群,醒来的萧怀微朝我弯唇微笑。
他宁可以死相逼都不愿让我为他冲喜,等他确认了自己真的性命无忧后,想必也不会再拒绝和我成亲。
如今呈现在我面前的,是最好的一种情况了。
是我一向喜欢,一向会选择的捷径。
唯独这一次,我觉察不到半点喜悦。
整个国公府的人都在笑。
浮黎也在因为帮上了我的忙而笑。
偌大的国公府内,在这座悲喜自吞的小国,唯有我看着浮黎惨白的脸色,心口疼得发酸。
我下意识伸手揉了揉,被浮黎瞪了一眼后,才意识到这个动作似乎略有不妥。
脸都白成那样了,还瞪我呢。
还瞪。
……他刚才不会趁我看不见,取的是我的心头血吧?
34
失了心头血的浮黎元气大伤。
连屋内用妖术幻化出的奢靡景象也维持不住了。
浮黎有些愧疚:「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连这种程度的法术也维持不了……我已经给手下传讯,他们很快就能把替代品送到了,你再等等。」
为什么要给我道歉。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不必如此,国公府没有苛待我,这屋子本身不也挺好吗?我又不是什么公主皇子,哪有那么挑剔。」
浮黎却笑了:「谢端,你忘了自己以前贪财好色还爱享受吗?」
……那种世俗的欲望的确早就淡了。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某些人虽然修无情道,却吃的用的都要最好的,只要不是最好的,在你眼里都是吃糠咽菜,是苦日子。」
我:「……」
所以我以为自己只是个自私凉薄的坏女人。
没想到我还是一个贪财好色贪图享受,听起来没有半点优点的坏女人。
妈的,有被自己震撼到。
浮黎被我瞪圆的眼睛逗乐:「骗你的。是我想给你最好的一切,哪怕你不需要。我只是希望你和我在一起时的记忆,能美好到让你愿意时常想起。」
「就当是我的一点小私心吧。」
35
与虚弱的浮黎相反,萧怀微从娘胎里带来的病彻底好了。
在皇宫最负盛名的老太医,都说他痊愈之后,萧怀微亲自打了一对大雁回来。
他说他要娶我。
浮黎那假巫医本就把萧怀微痊愈的功劳推在了我身上,老夫人如今打心眼里喜欢我。
萧怀微一开口,府里人无一人反对,纷纷忙碌起来,开始筹备三书六聘大小事宜。
顺利到我有些恍惚。
浮黎不好好养伤,也来凑热闹。
他兴致勃勃地给我挑选嫁衣花样,神情温柔到不可思议。
我忍不住提醒:「你还记得这是……是假成婚吧?」
走个过场而已,拜完天地我就能立地飞升了。
何必那么认真挑嫁衣。
浮黎却朝我眨了下眼,很暧昧很狐狸精地那种眨眼:
「穿着情郎挑的嫁衣拜堂,不觉得很刺激吗?」
我:「???」
真变态还得看你啊。
浮黎轻笑一声转过身,继续去看款式了。
我被端着首饰匣的侍女叫走,没听见他最后那声喃喃自语。
「如果这是你此生唯一一次成婚……起码不是与我毫无瓜葛。」
36
大婚当日,热闹非凡。
其实我本不欲如此惹人注目,但国公府执意如此。
那就只能给凡人一些飞升的小震撼了。
但先被震撼的是我。
只差最后一拜时,怀微本人竟然亲自来了。
他的主魂降临在萧怀微的身体里,瞬间与那抹分神融为一体。
这位在天界时素来话少,只爱泡澡的太子殿下,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却是:
「谢端,你爱上我了吗?」
震撼异常。
我怀疑他洗澡洗多了,脑子进水了。
怀微很认真地给我解释:「我知道你也许在萧怀微这里受了些委屈,但这并非我本意。只是司命告诉我,如果你能对我生出求而不得的执念,或许你就能爱上我,从而生出情丝。」
我:……要不要告诉他,其实本来差点就要因为失败次数过多而钻牛角尖了,但硬是被某狐狸精给掰回来了。
我恍然大悟。
难怪浮黎那么主动地帮我讨好萧怀微。
难怪他坚持事事亲为,不让我费一点心力。
……这世上再没有比狐狸精更通晓人心的存在了。
怀微是个行事一板一眼,连坦白都十分认真的人。
似乎是在为「算计」了我而感到愧疚,他毫无隐瞒地把司命的计划安排全部告知于我。
见我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怀微沉默了一下,还是重新问了一遍:
「所以,你爱上我了吗?」
我没有急着否认,而是问他:「司命给过你答案吗,他说爱是什么?」
怀微记性很好,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司命说爱是倾其所有的付出,是绞尽脑汁讨对方欢心却不图回报,是为了完成对方的心愿而无视自己的意愿……」
说着,他的视线停驻在了我空荡的心口处。
怀微的声音弱了下去,而后抿唇,难掩失望道:
「你还是没有生出情丝。」
我点头:「司命不靠谱的,我没有爱上你。」
「可这样的话,你就没办法回天界了。规则不可违背,我之前只是以为按照司命的安排,你能……」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一根透明的又纤细的情丝,从我心口蜿蜒而出,宛如新生的春芽,又像是苏醒的旧枝。
伴随着情丝的重生,规则加诸在我身上的封锁瞬间打破,仙力与神格回到了我的身体,接引光芒从天际降落。
踏上天阶前,我回头看去。
凡人无法承受天威,早已晕倒成一片。
只有一道身影一直伫立在那里,一如三百年前那般,落寞又坚定地目送我登上飞升路。
我没有言语,转过身继续走向属于我的高处。
怀微收回化身后,很快追上了我。
即便拥有分神的记忆,他对人间也没有半点留恋,只疑惑地问我:
「你不是说没有……?」
我的确没有爱上怀微。
只是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之前的很多疑惑。
原来答案就那么简单。
因为浮黎爱我。
37
我回到天界时,天界已经乱了。
后天仙家在我下凡后不久便反了,这股被上天庭压抑多年的力量,终于反弹。
不过情况都这样了,怀微竟然还能抽空下凡接我?
我试探道:「你接我回来,是想让我帮你们拦住那群后天仙家?」
怀微看了我一眼,眼神通透。
他摇头道:「我知道你是他们的领头人。你不会帮上天庭的,而且父神他们也赢不了的。」
我挺惊讶。
怀微是上天庭难得的聪明人,但在我心里,他一直是个很听话的太子。
无论天帝的行为多么出格荒诞,他也从未出言反对。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他最恐惧的东西是天帝的眼睛……
可他偏偏装作听不懂天帝的意思,想方设法帮我重返天界,甚至瞒住了我「谋反」的事情。
「我不会背叛父神,但天界不该是上天庭的一言堂,这样下去于三界众生都是灾难。」
不能背叛又无法赞同,所以唯有沉默。
「至于为什么接你回来……」
后天仙家的实力不容小觑,即便没有我这个战神助阵,拿下上天庭那群安逸多时的先天仙家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管怀微心中偏向哪方,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无视我,当好他的透明人,而不是把我带回来接手后天仙家必赢的战争。
「我听闻战神从飞升伊始,便立志要做天界最强大的神仙。既然你喜欢,那我愿意顺水推舟帮你一把。」
怀微没再多说,只是轻轻把我推向了后天仙家的方向。
「待你们打破旧天条,给天界带来新的规则后,再给我答案好吗?」
38
有了情根就是不一样。
我都能听懂人家的暗示了。
可是,他?
什么时候的事?
妈呀,我可真是个罪恶多端但实在招人喜欢的美丽女人。
39
理所当然的,我们赢了。
我甚至没出什么大力,只在最后的决战时,十分高光地刺出了一剑。
不过留影珠刚好记录下了决战的景象。
当时的我握拳高举,背后是迎风招展的战旗……
光凭那经典咏流传的一幕,我毫无疑问地被推举成了新天帝。
低调低调,一些上位者的小技巧。
坐上真正意义上的最高位后,我更改了天规。
「人族修仙者可不再拘泥于无情道。」
「妖族与人族平等,可登天阶。」
「飞升天阶增添因果功德考核。」
「人仙、妖仙及先天仙家地位平等,上天庭席位能者居之,鼓励竞争上岗。」
新天规公布当天,天界有众多仙人陨落,先天仙家与后天仙家皆有。
那些是曾做了恶事,却凭借修为事了拂衣去的仙人。
与此同时,凡间亦有无数大能立地飞升。
甚至有些仙人刚飞升到天界,便凭着过硬的实力,直接卷到了上天庭。
怀微是原先的上天庭旧臣中,为数不多能凭着实力继续留下的神仙。
他的座位离我挺近,近到有些狐仙刚进殿,便立刻阴阳怪气起来。
「呦,谁这么会安排位子啊,我都有点磕你俩了。」
怀微冷淡地看了浮黎一眼:「我与陛下有婚约在身,关系自然与旁人不同。」
我:「???」
不是你说坐惯这个位子了,我才没让你搬吗?
浮黎和善地笑了一下:「婚约?那种连红线都系不上,天道根本不认可的婚约吗?何况按照人间的说法,我才是她的原配,你觉得呢?」
我:「???」
谁之前一直以情郎自居并乐在其中来着?
怀微站了起来:「可笑,若真要按人间的说法,你连个孩子都给不了陛下,早就该被休弃了。」
这话一出口,我和浮黎全都沉默了。
浮黎难得被噎住,并转头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急急摆手:「我没这个功能哈。」
本人货真价实的美貌女人,身上并没有多什么奇怪的东西。
怀微却摸了下自己的小腹,脸上带着一抹近乎圣洁的平静:「只要陛下分出一些仙力,我可以感召而孕……父神就是这样诞下我的。」
我靠,惊天大瓜。
上任天帝的形象突然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连孩子都不能给陛下,你凭什么留在她身边?」
「她又不喜欢孩子。何况她自己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你凭什么用孩子拴住她?」
这话说得,会夸多夸。
我津津有味地听着两个人唇枪舌剑,毫不相让。
直到话题越来越歪,并最终把火烧到了我身上。
怀微一向清冷少言,今天能说这么多话已经透支了未来一百年的份额,但还是没说过浮黎。
所以他干脆不理浮黎,只走到我面前:
「之前说好的,你会给我一个答案。」
浮黎呵了一声,同样走了过来:「我不逼你,我一向等得起。」
两只漂亮得各有千秋的手递到了我面前。
心口无人可见的情丝默默茁壮。
我深吸一口气,回握住了浮黎的手。
「三百年已经够久了,不用再等了。」
番外:浮黎
没人知道,后来大名鼎鼎的狐仙浮黎,他传奇的一生起始于一个狗窝。
但也是多亏了那个拥挤的狗窝,他才活过了那个难熬的冬天。
可惜冬雪消融后,同窝的狗崽子全都长大,浮黎的异样也瞒不过主人家的眼睛了。
村落不欢迎一只可能会偷鸡的狐狸,他被赶了出去。
所幸没被打折腿。
浮黎漫无目的地走着,越走越饿,最后忍不住偷跑进了一间破旧的野寺,想看看能不能捞点供果吃吃。
荒山野岭的破落寺庙,当然是没有供果的。
可他在那里遇见了一位小神仙。
小神仙叫谢端,是个因为过于执念外物,违背了清静无为的教义,而被驱逐出道观的小道士。
浮黎当时只是一只开了灵智不久的狐狸,他不懂什么叫一见钟情。
他只觉得小神仙很好看,他喜欢和小神仙待在一起。
小神仙甚至还抱起了他。
那是她此生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说:「好瘦啊,烤熟了没几口肉能吃。算了,不费这个劲了。」
她都饿了,却还是没有伤害他。
她好善良。
这么善良的小神仙,就该过神仙的日子,而不是在这种漏雨的屋子里忍饥挨饿。
那一天,本来饿得走路都打晃的浮黎,无师自通学会了狩猎。
他给谢端叼回了一只野兔,并靠着一只野兔的供奉,成功被小神仙收入麾下。
那天之后,他就一直跟着谢端了。
他看着谢端捉妖降魔,看谢端背着同行卷生卷死,再云淡风轻地对那些人说自己只是天赋高。
有人给酬金时,问谢端为何修道。
谢端说是为了过好日子,为了当人上人。
浮黎知道,才不是呢。
小神仙是个正义的小神仙,最穷的时候她也没有收过穷人家的酬金,作恶多端的富商给再多钱,她也不会帮忙对付含怨的女鬼。
小神仙心里有自己的一杆秤,她会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好处,但却绝不会超过那杆秤的底线。
底线,那可是很多真神仙都没有的东西。
那样坚定地往自己目标一步步走去的谢端,是浮黎最喜欢的小神仙。
他想就这样跟着小神仙一辈子,只要偶尔能被她抱在怀里掂一掂,就是很快乐的一生了。
只是当时浮黎不知道,他其实是妖族。
化形前最难挨的那段时候,他尚未遇见同族,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只以为自己是病了,要死了。
疼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要碎掉的时候,浮黎以为自己大限将至,害怕谢端伤心,他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小神仙,就偷偷地离开了。
后来浮黎想起这段往事,也不由感叹自己到底是和谢端有缘。
这份缘让他不至于死在化形前。
疼到失去意识前,他遇见了四处游历的同族,被对方渡了些修为,并服下了化形草。
妖对同族小辈的爱护是与生俱来的,那位狐妖把浮黎带回了狐族,让他接受传承,学着做一个真正的狐妖。
浮黎很有天赋,其他小狐妖要学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东西,他只用十年就能融会贯通。
换上一身青衣,摇着一把折扇,走出狐狸洞的浮黎成了后来谢端记忆里的浮公子。
他又用了三年时间,重新找到了谢端的下落。
而后略施小计,装作自己落难,让谢端救下了他。
他以报恩为借口,再次跟在了谢端身边。
但这次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可以被谢端当成小宠的普通狐狸,对于一个活生生的可以沟通的人,哪怕得知他是狐妖,谢端的态度也是疏离的。
是朋友,但也许在喝完一碗酒后,就会相忘于江湖。
谢端从不执着于与他人的羁绊,在这一点上,她又格外像个真正的道长了。
可谢端越是不执着,浮黎越是害怕。
这种害怕在他发现谢端太过受欢迎后达到了巅峰。
谢端无疑是好看的,这种好看配上强大的实力,神秘的身份以及洒脱的性子,让她身边聚集了太多狂蜂浪蝶。
他不喜欢那群人,不喜欢他们看谢端的眼神,不喜欢谢端为了酬金强忍不耐和他们说话……
这些不喜欢的雪球越滚越大,最后破裂开,露出了核心的真相。
他喜欢谢端。
他当年因谢端学会了狩猎,时ẗűₗ隔多年,又因谢端懂得了情爱。
于是在某次精心打扮后,他紧张地问谢端,愿不愿意和他试试狐族的双修秘法。
谢端当时喝了些清酒,但以她的酒量,那杯酒是不会让她失去理智的。
让她失去理智的,是故意露出狐耳狐尾的浮黎——虽然谢端自己不承认。
那之后的几十年,浮黎过得格外诚惶诚恐,他总怕自己不配过这么好的日子,怕这样好的时光会有结束的一天。
一想到会和谢端分开,他甚至能在情动时掉下眼泪来。
谢端就要哄他:「你哭什么啊?不是,你别卡在这里,你动一下……天杀的你到底在哭什么,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去替你打回来行不行?ṭùₕ」
那么温柔的谢端。
他最喜欢的小神仙。
却原来是修无情道的。
他知道以谢端的天赋和努力,飞升是注定的。
他只是没想到妖族无法飞升,更没想到谢端绞断情丝时能那般决绝。
哪怕她犹豫一下呢。
哪怕她回头看他一眼呢。
他那天真的很难过,难过到眼泪变成了血,漫过舌尖从嘴角溢出。
但他怕影响谢端,连忙偷偷擦干净了。
谢端说他们算朋友。
朋友啊。
那他也是谢端身边待得最久,最特殊的朋友了。
起码他是特殊的。
然后就是漫长又漫长的,没有谢端的三百年。
三百年人间沧海桑田,他当上了妖王,把谢端曾经畅想未来时提过的宝物,全都搜罗到了自己手里。
他想着,只要谢端来看看他,他就把这些全都给她。
他是短暂地怨过谢端的,怨她忘了他,怨她那么久都不肯回来一次。
但更多的还是想她。
之后,天条变更,谢端被贬。
他顶着天雷大骂天帝老头三个时辰,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去谢端落地的狐仙庙,偷偷给她送吃的。
再之后,他得知了谢端下凡的任务,所以提前去了国公府,替谢端铺路。
他替谢端安排好一切,让她能如愿以偿。却为了自己那点私心,不让她在萧怀微身上花费半点心力。
他就是不想谢端喜欢上别人。
哪怕是要成亲,他也要谢端穿着他选的嫁衣,偷偷想象谢端嫁给的人是他。
他也只敢奢求这些了。
谢端想当神仙,那浮黎的私心和欲求就都不重要,他永远不会成为她的拖累,他心甘情愿送她重登神位。
也没什么不开心的,毕竟谢端答应这次重返天界后,会偶尔回来看看他的。
他的一生从那个狗窝开始,就注定他或许要和小狗一样,学会等待,熟悉等待。
在浮黎最好的预想里,也只是重生情丝的谢端,在偶尔下凡找他叙旧时,对他笑一下了。
他没想过,谢端会更改天条。
没想过,谢端会把手伸向他。
更没想过,他亲自挑选的嫁衣,真的会在他们大婚那日,被谢端穿在身上。
他已经习惯了等待。
可谢端对他说:「三百年已经够久了, 你不用再等了。」
他的小神仙终于垂怜了她的信徒。
番外:怀微
我是天界的太子, 但其实这个身份很可笑。
神仙不会老去,父神永远是天帝, 立下我这个太子, 简直就是一种玩笑。
但我不在意。
事实上,整个天界都像个巨大的笑话。
上天庭由一群自恃身份的先天仙家掌控, 规则和制度只为他们的私欲服务。
一切都令人作呕。
直到天界新来了一个叫谢端的异类。
她没有情丝,她也是无情道,但她和其他的后天仙家都不一样。
她像是石头缝里倔强的小草,又漂亮得像是凡间最坚硬的一种透明石头。
她很特殊。
特殊到以后天仙家的身份, 成功挤进了上天庭。
我不自觉地更加关注她, 但除了对修炼格外热切外,谢端对其他的一切还是冷淡的。
她会礼貌地和我打招呼,可哪怕她明明看着我, 她的眼里却是空的。
让人不禁好奇,如果她没有绞断情丝, 那双透亮的眼睛里,本该装着谁的身影呢?
后来, 父神为了控制谢端,给我和她赐下了婚约。
那一天,连上天庭浑浊憋闷的空气,都令人愉悦。
可我还没能高兴多久,谢端就找上了我。
我想起父神说的, 龙族求爱时, 要把象征自己实力与美貌的龙角露出来。
我在水池里摆出了最好看的姿势, 又将龙角与龙尾全都擦得干干净净。
可谢端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 仿佛我的龙角和路过的野花树枝并无区别。
然后她说她要与我退婚。
我难过到人间连续下了三天的雨。
谢端好像不喜欢冰冷的龙角。
那她喜欢什么呢?
我没忍住好奇,第一次行了唐突之事。
我尾随谢端去了凡间。
在凡间的一座山上, 我看见谢端始终空洞的眼睛染上了光亮。
她看的是一只狐妖。
她不喜欢龙角, 她喜欢狐妖毛茸茸的尾巴。
喜欢到即便已经没了情丝, 却还能生出不该生出的欢喜。
后来的两百年里,我又时不时尾随谢端下凡。
她很奇怪,明明总是来偷看那只狐妖, 却从不离近, 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远到那狐妖根本不知道她来过,不知道她替他赶走了很多试图挑衅的恶妖。
而回到天界后,谢端又变回了那个冷冰冰的天界战神, 似乎从未偷偷下凡,去看望一只自立为王的狐妖。
……或许那狐妖对她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呢?
毕竟如果真的重要,当初她就不会绞断情丝了。
其实如果我当时能更清醒一点就好了, 如果能清醒地意识到,谢端就是喜欢那狐妖就好了。
我就不会越陷越深,彻底走不出来了。
明明早该知道的。
明明我比这两个人更早知道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愫。
可我还是自欺欺人, 以为谢端真能像司命说的那样, 因为失败的执念而喜欢上我。
也许本可以吧。
但那狐妖没给我这个机会。
后来分神回位,比起萧怀微,我知道得更多。
我知道那些糕点,那些讨巧的小礼物全都不是谢端做的。
但谢端的的确确是给「我」写过一首情诗的。
当时这首诗被萧怀微评价为文采有余却无真情, 他以为谢端给了他那么多的东西,所以并不在意这一首平平无奇的诗。
可我在意。
只有这首诗是她给我的。
我能从那只狐妖手中争来的,只有这一首诗。
……这就足够了。
全文完